就在蔺恩年站得腿脚发麻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从“轻呼吸”书吧里传出来一段熟悉的钢琴曲,他顿足聆听,一下子就听出来是《花之泪》的旋律,那是他教她弹会的第一首曲子。
仿佛鬼使神差一般,他伸手推开了“轻呼吸”书吧的玻璃门,他记得那天午后的阳光正好,骄阳温柔的透过落地窗,伴随着门板上清脆悦耳的风铃声一起投向角落里的那架钢琴,她逆光坐在琴凳上,乌黑柔软的长发松散而下,包裹着看似瘦弱的肩膀,她的指尖还轻盈的跳跃在黑白琴键之间,俏皮的音符经由她的手交织成一段优美的乐章,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发觉眼前的倩影与记忆中的轮廓渐渐重叠在了一起,他惊喜到几乎快要抓狂。
而就在这时,琴声突然戛然而止,他看见她收回双手缓缓地转过头,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和恐慌。
他希望自己可以争气一点,主动走到她的面前,这样便可以穿越刺眼的光线看清楚她的脸庞,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下仿佛生出一种奇怪的力量,那股力量正在死命地拽着他的裤脚,压着他的脚背,他完全动弹不得。
她终于站起身,微笑着从炫目的柔光中走来,她的笑容很温暖,甚至让他觉得比窗外明媚的阳光还要耀眼,只可惜,那并不是他镌刻在心尖上的笑靥。
见他不动声色,她索性大方的伸出手,微笑道:“你好,欢迎观临!我是这里的老板,暮颜。”
他记得,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暮颜。
蔺恩年抬眸望向对面的暮颜,发现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学着他刚才的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玻璃窗上的雨迹发呆,街边的路灯好像坏了,忽明忽暗的闪烁个没完,她的脸倒映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看上去有一种难以捉摸的忧伤。
“暮颜……”
“嗯?”
“你等的那个人还会回来吗?”他的语气幽幽的,像是在叹息。
“你呢?你等到那个人还会回来吗?”她低头从容地喝下一口奶茶,甜腻的味道掩盖了她眼底微起的波澜。
“我们情况不一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不一样?”暮颜望着自己倒映在玻璃中的轮廓,刚巧被一行雨滴不小心地划过,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错以为自己真的在流泪,“我们不都是在等一个可能永远也回不来的人吗?”
雨停了,蔺恩年起身告辞,暮颜也没有要继续留他的意思,甚至都没有想往常一样送他到门口,蔺恩年明白,习惯在下雨天缅怀过去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可他刚走出“轻呼吸”的大门,迎面就和一个女孩撞个了满怀,他不由得趔趄了几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相貌,那人却早已从他身前走过,急匆匆地奔向身后的“轻呼吸”,他本想对她的冒失一笑了之,可在他离开的时候分明嗅到了她不小心遗留在空气中的熟悉的馨香,毫无预警地点燃了轰炸记忆的导火索,他像是被瞬间定住了魂,犹疑地侧身转回了头。
她说过,他们之间,短的只剩下一个擦肩的缝隙,可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他们也都迈不过去。
蔺恩年一个转身回望的瞬间,时光仿佛将他送回到十三年前,面前的“轻呼吸”已经变成了记忆中的“古味书屋”,陈旧的砖墙和老式的街道,散发出浓浓的旧时代气息,像是逝去的岁月发酵的味道。然后,他看见了她,那个撞了他之后连句抱歉都没说的少女。
他看见她走进了“古味书屋”,一进门就忙着跟柜台后面的店主咨询着什么,柜台上方悬挂着一盏老旧的吊灯,柔和的暖光刚好打在她美丽的脸上,衬得那些流连在她发丝间未干的雨珠也显得格外璀璨夺目,她又穿上了那条好看的白色连衣裙,裙摆的边缘似乎被溅上了几滴泥点,远远望去好似一个个调皮的七星瓢虫。她与店主交谈完毕之后,兴奋地小跑到门口,隔着不远的距离朝他微笑招手,“恩年,你快过来看!我终于找到了《Atimeforus》的乐谱。”
他记得,当时为了找到这首曲子的乐谱,他和她一起几乎翻遍了枫城所有的书店,最后却在位置较偏僻的“古味书屋”寻得,他忘不了当她拿到乐谱时脸上如获至宝的表情,也忘不了她眸中瞬间盛放的异彩,犹如美轮美奂的琉璃一样,在星月的辉映下,美好得令他沉迷。
蔺恩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怕他的鲁莽惊扰了眼前难得一遇的相逢,他忽然之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站在过去的柔光里对他露出纤尘不染的笑容,在经历过命运的覆雨翻云,她依然是当初那个白裙飘然的少女,是他心底最美好的一笔印记。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和十七岁的沈梓桐再次相遇,哪怕是在梦里。
梓桐,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