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瑟瑟努力了半天，还是叫不出口，她有些慌张的看着季姜，她也想叫季姜一声姑姑，从前她在燕辰奚和燕云川面前都是用“我姑姑”代替季姜这个名字的，如今本人就在她面前，她却叫不出口了。
黎瑟瑟搂着手，就要哭出来了，她道：“我……我…我叫不出口…”
季姜惨白的小脸爬上一丝失落，她知道黎瑟瑟叫不出口，可她就是想听一句。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和镜若打到外围去的六小刈此时居然趁人不注意，飞了回来，然后一掌打飞方才还给秋十初包扎伤口的燕南苏。
秋十初讶然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六小刈虽然受了伤，但好歹是甩掉镜若跑了回来，秋十初是他主子又于他有恩，他自然要回来救秋十初离开。
六小刈道：“属下拖住他们，主上快趁机离开！”
这句说完，六小刈突然握着上的佩剑，朝着季姜和南宫兰泽他们刺去，黎致忙忍着痛起身喊道：“别让他们逃了！”
燕祁持着岁寒飞身上前，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六小刈擒住。六小刈提剑一转转向黎致旁边的黎瑟瑟刺去，黄泉立马闪身至黎瑟瑟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剑。黄泉低喝一声抬手就是一掌打在六小刈心口上，六小刈被打飞在地，吐了几口血然后挣扎着看向秋十初的方向。
被六小刈打飞的燕南苏已经爬了起来，然而秋十初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想着要逃，他分明就是跑向黎韵青那边。可就在他快要跑到了，黄泉才突然反应过来，忙喝道：“他要破坏阵法救出黎韵青！快阻止他！！！”
南宫兰泽，燕祁，燕南苏齐齐飞过去企图阻止秋十初，可是已经迟了，秋十初已经飞到了阵法边上，季姜方才挪开的位置，那地方是整个阵法最薄弱的地方。
秋十初祭了这几百年的修为，硬生生的将阵法撕出一个口子，阵法一破直接将周围的都震飞出去，秋十初摔倒在地后又爬了起来，艰难的走到黎韵青面前，然后用沾满自己血的右手去摸黎韵青的脸。
秋十初看着黎韵青如今的模样，一阵心疼，他哭道：“我这一生什么样的坏事没做过，我害人无数，无数人死于我算计之下，可我唯独…从未想过要害你。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舍不得…我不能丢下你就走了。”
秋十初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这世上若是没了你，一切都会黯然失色…”
黎韵青原本挣扎着的痛苦表情突然没了，她愣愣的看着秋十初，秋十初不知道此刻看着他的是黎韵青本人，还是邪神胥粱。
秋十初又喘了几口气，捧着黎韵青的脸，低声沉吟道：“……我撒了好多谎骗了好多人，我也骗了你。我接近你不是因为跟你有同样的秘密和野心，而是因为我喜欢你，在琅琊的仙门大会上，我就喜欢你了，阿韵，后来你答应嫁给我，我如愿以偿娶到你，我们成亲了，我以为…我以为那样你就多看我几眼。可你仍旧是那副模样，我故意和谢凉安走得很近…我就是想你吃醋，我就是想你问我一句…这样我就…就能把我的心意放在你面前…”
听着秋十初的这些坦白，黎韵青无神眼睛微微动了动，泪水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秋十初捧着黎韵青的脸，道：“这一世你从未正眼看过我，我做了那么多让你伤心的事情，若有来世，愿与夫人做对寻常夫妻，我耕田你织布，食着粗食淡饭，育一儿常伴膝下……”
秋十初顿了顿又道：“你生辰宴时我还未将我的贺词同你讲，一祝夫人千岁，二祝夫人往后康健，三…祝夫人岁岁平安…”
即使往后生生不见…
说完这些，秋十初吻了吻黎韵青的唇，吻完过后，秋十初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心，将血放黎韵青手上，企图将邪神胥粱转到自己体内。
那边被阵法震飞的几个人已经爬了起来，黎瑟瑟最先斥出奚月，风驰电掣着朝秋十初和黎韵青刺去，可胥粱的怨气极重，她根本不畏惧修真界的上品仙器，一股怨气直接把黎瑟瑟打飞了出去，黎瑟瑟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季姜提着吟霜飞了上去，她划破自己的手掌，瞬间将黎韵青的手拉到自己手上，相比秋十初的普通人血，胥粱这样被镇压多年的邪神更喜欢季姜体内的灵血，何况还有药灵，胥粱瞬间全部附在季姜体内。
季姜痛苦大吼一声，挥剑乱砍乱刺，眼看吟霜就要刺中黎韵青的脖子。
然而，就在这危机时刻，秋十初赶紧将自己周身的灵力运到手上，把黎韵青推了出去。
而他自己则在把黎韵青推出去的那一刻，被季姜的吟霜从背后刺穿，秋十初能感觉到吟霜森寒的剑气，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当年在云梦的时候，他远远看到黎策被季姜一剑刺穿的画面，这一瞬间他在想，那时黎策心里会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在想他的妻子往后没有他该怎么办，是不是也在牵挂着什么，是不是也有放不下的…
“十初？！！”
黎韵青摔在地上爬起来就看到这个场面，她对秋十初那么冷漠，可最后秋十初却为了救她，而甘愿牺牲自己……
被侵占意识的季姜十分无情的抽回吟霜，秋十初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肚子上上的血窟窿一直在流血，秋十初用残存的一点意识和最后灵力，最后一掌劈向黎韵青，将黎韵青击飞出去，嘴里吐着血，他吼道：“走啊！！！”
黎韵青被推出去几丈远，没了推力之后她又踉跄着退了好几步，尚未从惊恐变数之间回过神来，这灵渊台就已经开始晃动起来，季姜体内的胥粱越来越放肆，她发出痛苦的喊叫之声。
“快走！”
季姜挣扎着冲燕祁他们喊道，她怕他们再不走，她就会误伤人了。
燕祁握着岁寒一跃而上，踩灵渊台开始出现的裂缝飞奔向季姜。灵渊台拒绝抖动的时候，裂缝也渐渐变得越来越大，南宫兰泽，黄泉扶着黎致和黎瑟瑟飞了出去，燕南苏也随之飞到黎韵青身边拖着她离开。
黎韵青挣扎着哭道：“十初！！！”
燕南苏强行将她拖了出去，拖至外围，黎致他们那边也飞到了外围。
唯有燕祁，义无反顾的朝季姜飞了上去，抓着季姜的手，给她输灵力，想带着她一起走。
季姜强撑着意识摇头道：“走啊，别管我了！”
燕祁道：“你是我夫人你要我如何不管你？！”
燕祁清楚的知道，他已经失去季姜一次了，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他等了三百年，好不容易才把人等回来，万一这一次季姜再也回不来了呢，届时他该怎么办，届时他又该如何向燕辰奚交代，他该如何告诉燕辰奚，你阿娘没了…
季姜吼道：“走啊！难道你想跟我一起死在这儿吗？！！”
季姜话音未落，忽然，燕祁觉得自己手里的季姜的手已经被抽走了，胸前受了重重一推身体和视线都在向后移去。季姜将他震了出去。
季姜把自己震了出来，也就是说，她仅凭一己之力和这个破败的阵法，将胥粱圈在这摇摇欲坠的灵渊台内，要用自己的身躯祭了这邪神，燕祁向后退去的时候神情满是绝望，难过。
季姜强行用自己的灵力把胥粱禁锢在自己体内，灵渊台内传来阵阵嘶吼声，分不清是季姜的，还是胥粱的，又或者是灵渊台下那些怨魂的。
季姜奋力飞到空中，然后冲外围的黄泉吼道:“黄泉！”
黄泉握着金翊雀灵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是答应过季姜，可如今要他下手，他实在下不去手。
季姜吼道：“黄泉？！！”
这吼声足以让人感受到她所承受的痛苦，此时此刻杀了邪神，杀了季姜也是让她解脱。
黄泉犹豫不决，南宫兰泽直接上前抢过金翊雀灵扔向停在半空的燕祁，燕祁接着金翊雀灵的时候愣了愣，南宫兰泽提醒道：“别让她的牺牲变成白费！”
燕祁握着金翊雀灵点了点头，随后腾到与季姜平行的半空中，燕祁将金翊雀灵对准季姜，季姜吼道：“杀了我啊！”
燕祁深吸一口气，右手凭空拉出一只银色的羽箭当机立断射向季姜。金翊雀灵的羽箭在众人亲眼目睹的情况下，直直穿过了季姜的心阳。
“啊！！！！！”
受此一击，灵渊台内立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刹那间灵渊台上黑色的怨气和白色的灵气相互交缠着。
“阿季！”
“素素！”
“小姐！”
“阿季！”
“季姑娘！”
“姑姑！”
在这一刻，黎瑟瑟终于还是喊出了她一直喊不出口的称呼。
这一瞬间季姜感到自己的灵力在消散，仿佛时间都停止了，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只有她一个人在下坠。
各种呼喊声她再也听不见了，季姜侧头看向外围，说了一句：“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直到最后，季姜也没有告诉燕祁他们这一世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之前在水灵台也没有喝下那一碗堕胎药，直到此刻，是带着腹中的孩子一起走的。
上一世季姜虽然魂飞魄散，但还留了一缕残魂附在吟霜上，还有留下了尸体。而这一次，她除了一句“等我”什么也没有留下。
“姑姑！”
黎瑟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黄泉拉着她，她怕要冲过去陪着季姜了。
黎致从小到大都一直教育她，哭泣是软弱无能的表现，可她如今除了哭泣再没有其他宣泄的机会了。
燕祁回到地上以后，一直看着季姜羽化的地方，没有说些什么。灵渊台下镇压的邪神是魔尊胥粱，季姜以身祭神一举两得，同时消除了神人两族的担忧。
燕南苏松开黎韵青，才想着该去安慰燕祁一番，回头一看，愕然道：“子熹呢？”
燕南苏抓着南宫兰泽的手，道：“兰泽，子熹呢。”
自己妹妹死了，南宫兰泽脸色并不好，他道：“方才他就已经走了。”
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黎瑟瑟听到燕祁不见了，想要问他去哪了，她想跟燕祁说，她姑姑答应过她，她姑姑说过她姑姑会回来的，她们拉过勾的，她姑姑不会骗人的。
黎瑟瑟用力一擦眼睛，抹了抹脸，问扶着自己的黄泉道：“仙上人呢？”
黄泉淡声道：“他走了。”
黎瑟瑟问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黄泉似乎想说什么，然而顿了片刻，才道：“大抵，是回古月城了吧。”
黎瑟瑟砸了砸嘴，没有再说些什么。
黄泉松开黎瑟瑟，抬步要走，黎瑟瑟忙道：“你也要走了吗？”
黄泉道：“嗯。”
黎瑟瑟道：“你要去哪里。”
黄泉道：“回幽都。”
说完黄泉抬步就走，发现黎瑟瑟追了上来，黄泉顿下脚步，问道：“还有事？”
黎瑟瑟道：“我…我之前送你的那支笛子，你取好名字了吗？”
黄泉道：“没有。”
黎瑟瑟问道：“为什么还没有取？”
黄泉不语，只是向前走了几步，便消失不见了。
这灵渊台还有许多怨魂要处理，南宫兰泽和燕南苏留在此处处理，秋硕虽然受了伤，但仍要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处理。黎韵青被黎黎家修士押了下去，黎瑟瑟扶着黎致走下台阶的时候正碰到跑过来的镜若，镜若看他们父女俩的神情和狼狈的模样，就知道季姜已经不在了。
黎致趁两人谁都还没有开口，于是先道：“走吧，回家吧。”
黎瑟瑟和镜若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人扶着黎致一边，三人一同往梵音谷的方向走去。
而最先离开的燕祁，在路上碰到了被季姜用灵力护送走，然后哭爹喊娘赶回来的燕辰奚和燕云川。
燕云川和燕辰奚只看到面带难过的燕祁，没有看到季姜两人相望了一眼，跑了上去，燕辰奚问道：“仙上，我阿娘……”
燕祁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燕辰奚和燕云川眼泪唰唰的流了下来，燕辰奚更是大声哭了出来，比黎瑟瑟还大声。
燕祁面无表情道：“她告诉我，要我等她，她一定会回来的。”
燕辰奚和燕云川赶紧抹了眼泪，问道：“真的吗，我阿娘真的说过她回来吗？”
燕祁又点了点头。
两个小辈喜出望外，哭了许久终于不再哭了，跟着燕祁走了一路才发现这不是回古月城的方向，燕辰奚问道：“仙上，这不是回古月城的方向，我们这是去哪里？”
燕祁道：“蓬莱。”
燕辰奚和燕云川惊讶道：“蓬莱？！”
他们二人虽是燕家嫡亲公子，却从来没有去过蓬莱，如今听说去蓬莱，不禁大喜。
燕云川问道：“仙上，我们为何要去蓬莱？”
燕祁道：“那是我与你们娘亲唯一一处没有他人行迹的地方。”
在蓬莱的那个月，似乎是他们二人过得最恣意的一段时间，没有外人的纷争和叨扰，他誊抄古籍，季姜坐在一旁看着，好不逍遥快活…
燕祁说完便不再说话了，径直走在前面，两个小辈跑上去追上了他的脚步。
燕祁并没有直接带着两个小辈去蓬莱，而是一路走走停停，绕了许多地方。
这一日，路过一个破败的院子，燕祁在那院子门口停了下来，燕辰奚和燕云川不明所以然，两人面面相觑，燕云川问道：“父亲，此处可是有何不妥？”
说是去蓬莱，这小半年燕祁带着他们转了很多地方，但父子三人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譬如燕祁终于接受他们二人称他为父亲。
燕祁摇了摇头，燕辰奚和燕云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哪里不对，那为什么要在这个破院子门口。
燕祁留下一句：“不要跟来。”
燕祁抬步走进了眼前这个破败的院子，他与季姜的第一次相见，便是在这个破败的院子。
其实他与季姜的相遇，像极了话本里的情节。英雄救美，可被救的是他。
追本溯源，要从他十五岁那年他第一次和燕南苏外出捕捉邪祟说起，那时的季姜也还不叫季姜，叫越十七。
以几大世家为首所带领的修真界还不是如今这般，他们燕家的古月城，建在深山处，且他极少出门，第一次就遇到了对手。
那时他和燕南苏都被穆家的碟机仙尊打伤，是那个在漫天飞舞的曼珠沙华花瓣中，赤脚挂铜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出现的红衣少女救了他和燕南苏。
碟机仙尊问少女为什么救他们，少女天真的指着他道：“因为我要带他回去做我的童养夫。”
回想到这，燕祁忽然笑了，大概就是因为季姜这么一句，他便把整个心都交了出去了吧。
燕祁转身出了院子，和燕辰奚，燕云川一同往蓬莱去，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两个小辈，不多时定然再多一道白衣女子的身影。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