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你不用烧了。少年从灶肚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边翕动鼻翼边问娘,熟了?熟了。少年的脸上顿时露出些馋相,用力吸着早已弥漫草屋的粽子香。娘说,等他们回来了再吃,去,割些艾草和菖蒲来。他们是少年的父亲和哥哥姐姐,他们正在地里干活。少年很不情愿地扭了扭身,但还是出门去了。
娘喊了声带上镰刀,再找把镰刀追出来时,少年已经走远了。娘微笑着摇摇头,提着镰刀打开了屋前的篱笆门,走向那棵挂满了青青小桃的桃树。
这时候,少年正走在一片青麦地上。他随手折了一支麦秸草,摘下中央的一节,用指甲轻轻地一破,就做成了麦秸箫,含在嘴里吹了起来。青麦地幽静而又辽阔,箫声一汪一汪地荡开去,被一拢拢的青麦托着,显得悠扬而又致远。少年吹了一曲,侧耳听听,箫声渐渐地远了,却又像远方也有一个少年在向他吹箫似的。他不可思议地笑了笑,却看见了麦地里的那口池塘。池塘边长满了芦苇,高出四周的青麦很多;塘里的水光清碧绿,密密麻麻的饭粒鱼欢快地涌在阳光里。少年早已看到了芦苇丛边的艾草和塘里的菖蒲,但他不想马上就做娘交给他的事情。少年一脚跨到三两块石头搭的河埠上,蹲下身去,饭粒鱼就轰地散了;他没有动,很有兴致地看饭粒鱼渐渐地朝他脚边围拢来。忽然,他猛地一伸手,在水里面一抓;握着的拳头慢慢地摊在眼前,摊在一片五月的阳光里。手心里有三两条饭粒鱼呆在一点可怜的水里,依然悠闲自得地畅游着;少年对这一眼眼小的鱼,说了一阵话,便重回把鱼放回池里。
少年提着一捆艾草和菖蒲回到家里,娘问他怎么要去这么长时间?少年笑笑,也没说啥。娘用剪刀把菖蒲剪成古剑状,少年就把桃枝、艾草和菖蒲剑分成一把把,插在大门边,放在窗台上,搁到蚊帐顶上……这样草屋里就不会长虫了。最后剩下来的,还有很多很多;娘和少年把它堆在客堂里,从灶肚头搬来了稻草。少年抢过火柴,划亮了,点燃了稻草;然后再用扇子扇熄了,草堆就这样霉着,滚出浓浓的香烟来。娘咳了几声,少年就把娘推出门去,自己在浓烟堆里,用扇把烟扇到每个房间来。据说,用艾草、桃枝和菖蒲的烟熏过之后,就是六月天里蚊子苍蝇都要少一半的。正当少年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爸和哥哥姐姐络络续续地回来了,将锄头往南墙上一靠,朝屋里走了两步,还是没有进来。娘就忙去灶头间揭锅盖,拎一串又烫又香的粽子出来,让他们吃。少年听到了,把扇子一扔,摸着满脸被浓烟熏出来的眼泪鼻涕跑出屋来,一边跑一边嚷道,给我给我,我也要吃。
娘笑道,什么东西少得了你呢。少年要过两只粽子,却没有剥来吃。娘不由得看看他,少年顿时装出一副委屈相,说下午有赛龙舟,他想去看。娘笑骂道,又没人不让你去看。少年的脸立马笑得如盛放的鲜花,提着两只粽子拔腿就跑。娘就站在屋檐下,冲他喊,还早哪,吃了粽子再去。但少年已如春燕一般飞远了,村道上贴满了金箔般的阳光,静静的,唯有少年的麦秸箫从远处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