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后悔”俩字,林霜有一瞬间冲动上脑,想把她推到地上,然后质问她有什么资格后悔,如果是嫁给长兴侯之前的她,也许就已经这么做了。
她曾经跟张晓雅说过,她是见不得四少爷受苦才帮他们的,望她与四少爷并肩作战,不要辜负四少爷。而如今“后悔”俩字从张晓雅的嘴里说出来,岂不是将她的委曲求全和牺牲通通抹杀?
当然这种愤怒只是产生于一瞬间,林霜很快冷静下来。
当年她还是个小女孩时,孤身一人来到应城伯府,四少爷用温柔的呵护驱散了她所有的孤单和恐惧,让她的童年充满欢乐,所以她觉得自己有义务守护这世上最好最温柔的四少爷,为他做任何牺牲都心甘情愿。如今她经历了许多事情,感受到更多人的善意后,对四少爷的感情便冷静了许多。
她对他感恩,但不准备介入他的生活。
同时也清醒的认识到,张晓雅虽然受惠于她的让步,但她没权利指手画脚,要求她怀着报恩的心情过一辈子。
张晓雅和四少爷两夫妻过日子,幸不幸福、快不快乐是她自己真实的感受,她有权对自己的选择说后悔。
林霜缓了缓,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问:“为什么后悔?你不喜欢四少爷了吗?”
张晓雅眼里含着泪,摇了摇头:“我不晓得当初那么坚持嫁给他是不是对的,明明你是受害者,最后却被逼的远走他乡,四哥哥一直对你心怀愧疚,我……我宁愿走的人是我。”
林霜明白了,四少爷是个内心极其柔软的人,他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好似自己的幸福是建立在林别人的痛苦之上,这种愧疚让他没法敞开心怀坦然接受幸福。他的心情反应到对张晓雅的态度上,以为自虐便可以补偿过错,殊不知反而伤害了更多的人。
“四少爷这样的性格,还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林霜无奈的摇头。
张晓雅疑惑的看着她。
林霜解释道:“他太善良了,宁愿伤自己,也不愿伤别人,他把你当成自己人,所以拉你一起恕罪,来弥补我这个外人。”
“我是该恕罪,当初要是没有坚持跟他在一起,你不会离开京城,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林霜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他对你不好?”
张晓雅苦笑:“他对我很好,就是太好了,百依百顺,即使我发脾气,他也一声不吭。可是我不需要他毫无理由的道歉,也不希望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吵架都懒得吵。”
林霜心里感叹,这么一说她还得庆幸,要是四少爷和张晓雅没在一起,现在遭受冷暴力的人就该是她,四少爷想要恕罪的人便是张晓雅。
“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林霜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化解,张晓雅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她与四少爷青梅竹马,两心相悦,对四少爷的性格是最了解的,想必该做的努力都尝试过,可让一个男人放下心结,这是个很大的工程。
“你们现在有了孩子,我也婚姻幸福,想必以前的事情四少爷会渐渐淡忘。”林霜只能干巴巴的安慰她。
“五年了!”张晓雅突然激动起来:“还要等多少个五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罪恕完?”
林霜吓了一跳,觉得张晓雅情绪不对,可能是这些话在她心里压抑太久,今天终于说出来,她有些失控。
还好佳萃过来找她,救了她一命。
听到丫头通禀,林霜慌忙让她把佳萃领进来。
张晓雅抹了把眼泪,收起脸上的愤恨,又恢复温婉贤惠的模样。
佳萃向来咋咋呼呼,还没进门便听到她的说笑声,跟在她后面进来的还有四小姐佳桐和五小姐佳荟。
“妞妞,我得先回去了。”佳萃直接道。
林霜起身,“怎么这么早就走,我还想找你说会话呢。”
她想替裴依心采购几套被褥帐幔做嫁妆,也想找借口避开张晓雅。
“你改日来府上找我,今日有些不方便。”佳萃冲她眨眨眼。
林霜:“?”
佳荟道:“她是涨奶。”
说着笑话佳萃:“瞧你矫情的,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避讳的。”
佳萃:“对对,就你不矫情好吧?”
林霜完全不懂什么涨奶,张晓雅跟她解释才懵懂的明白是怎么回事。
林霜顿时对她刮目相看,感叹那谭二郎果然有本事。大户人家的夫人生了孩子后,都是请奶娘喂奶,佳萃却是亲自哺乳。
之前已经听说过,谭二郎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上的女人对他都是逢场作戏,唯有佳萃不嫌弃他脏,愿意救他,可见对他有几分真心。于是他转了性,把对别人的柔情蜜意统统都收回来,一股脑往佳萃身上砸。佳萃逍遥惯了,新鲜几日后终于受不了他的纠缠,一再强调当初不计前嫌救他,实在是形势所迫。然而解释没什么用,深情攻势只有越来越猛,并且花样翻新。
谭二郎这种风月场上的老手,想讨女人欢心那是看家本领,看来佳萃嘴上嫌他,实际心已经向着他了。
只是林霜没有想到,佳萃愿意做到这份上,放着舒服的二奶奶不当,放着偌大的铺子不管,居然亲自哺乳。
送走佳萃,佳荟留下来陪林霜说话,她这些年过得舒心,虽然已经是一双儿女的母亲,却还跟小女孩一样,眼里闪动着俏皮的光芒,甚至比出阁前更明媚开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注意力却都在佳桐和张晓雅身上。
佳桐和张晓雅是表姐妹,小时候关系是最要好的,因为佳桐看上了张晓雅的未婚夫,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张晓雅能跟四少爷在一起,她是最大的推手。
佳桐最后还是没能嫁给文欢,她现在嫁的是大太太娘家新宁伯府旁支一位秀才,姑爷也姓谭,听说人老实,就是挂着秀才的头衔一直没法再进一步。
这次佳桐来找张晓雅,是希望四少爷能给写一封推荐信,推荐她丈夫去余老先生门下读书。
张晓雅对佳桐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淡,话里话外都在怪她当年做错事,害她和四少爷的关系落到如今的地步。
佳桐在她面前完全没有脾气,做低伏小说了不少好话,语气几近乞求,张晓雅不为所动,她越说越生气,最后把自己给气哭了。
林霜和佳荟没法再看戏,只好一起劝张晓雅。
张晓雅伤心道:“她害我们这么多人,自己跟没事人一样,该出嫁出嫁,该生子生子,现在怎么还敢来求四哥哥写推荐信?”
佳桐嚅嚅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也知道做错了。只要四少爷帮我相公这一次,让他拜了师,日后相公高中了,四少爷的恩情会永远铭记在心的。”
张晓雅抬起泪眼,脸上闪过狠戾道:“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恨不得谭逢年永远考不上举人,当一辈子的秀才!”
佳桐气的一个仰倒,猛的从凳子上站起来,指着她连说了好几个“你你你”,其他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憋的通红。
林霜和佳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劝谁好,佳桐虽然有错,但都是过去的事情,张晓雅这话实在有些过分了。
这时二太太从外间走进来,脸色有些不好,对张晓雅道:“岚哥儿醒了,你快去瞧瞧。”
张晓雅垂下眼皮,向林霜和佳荟道一声失陪,佳荟趁机说还有事,赶紧溜了。
二太太叹了口气,见佳桐一脸气愤的站在房中,转头对林霜道:“我跟桐姐儿说说话,妞妞你休息吧。”
林霜哪还睡得着,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想到张晓雅变成这个样子。
顾妈妈冷眼瞧着,见林霜不睡,便凑到跟前道:“以前真没看出来,四奶奶脾气挺大的。”
林霜叹气:“兔子不会无故咬人,除非被逼急了。”
“这不是她自找的么,当初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嫁过来。”
林霜皱眉,“顾妈妈,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您没必要幸灾乐祸。她过得不好,四少爷又何尝好受?”
顾妈妈争辩道:“这是她的问题,您当四奶奶的时候,四少爷把您当掌上宝,生怕您受一点委屈,您何时对四少爷不满过?就她事多,得了便宜还在这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四少爷那么好脾气的人,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林霜不想跟她争,她和四少爷之间是兄妹感情,张晓雅和四少爷是爱情,这两种感情的需求和满足感是不一样的。
一会四少爷从前院过来了,今日似乎喝了点酒,脸和脖子都是红的,脚步也有些虚浮。
“妞妞,好久没见你了,在侯府还过得习惯么?”四少爷依着门框问。
林霜沉着脸,指指对面的椅子道:“四少爷,过来坐,我有话跟你说。”
四少爷踉跄着走进来,顾妈妈伸手扶他,被他摆摆手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