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蒙蒙亮,孙府里的灯火就亮起来了。
西院寄春君舍里人头攒动,丫头婆子进进出出,陈娘子携着全福人徐夫人过来了。
陈娘子满面喜气,这两年她过得舒心顺气,一对儿女都有好姻缘,四十岁的人了,反而红光满面,比来南京时看着年轻了不少。她戴着时新的金丝狄髻,上头插满赤金头面,这是怕在长兴侯府的贵客面前失了颜面,特意去银楼订做的。
徐夫人便是魏国公府世子夫人,南京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夫人之一,她父母俱在、儿女双全,再没比她更适合做全幅人的人选了。
若只是应城伯府的女儿出嫁,她连吃席都懒得来。但林霜现在的身份是乡君,嫁过去就是长兴侯夫人,长兴侯身上有军功,她肯定也会有更高的封诰。且以前长兴侯府没有女眷,与其他勋贵府上没有什么人情往来,谁想求长兴侯办点什么事,都只能爷们出面,看他的心情来办。以后林霜嫁过去了,女眷之间自然可以走动起来。
所以魏国公夫人与几个儿媳妇一合计,把最尊贵的世子夫人派出来,也算是诚意满满,给足了林霜的面子。
这时孙府的几位太太、奶奶、林盈盈、袁巧云、徐幼婉等人一路说笑着过来。
寄春君舍的明堂里摆了点心,给早起的夫人们先填肚子,毕竟时间还早,等吃早饭还得有个把时辰。
梅子和海棠服侍林霜梳洗化妆,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徐夫人接过梳子,笑眯眯的过来给她梳头,一边说着吉利话。
夫人们围着林霜说笑,孙家、徐家的亲戚陆续到来,随着太阳升起,院子里欢声笑语,热闹非常。
陈娘子不是头一次操办喜事了,可上次办喜事与这次规模完全不同,林霜有乡君的身份,这婚又是皇上亲赐,流程是礼部拟出来的,一切都有专人在打点,她忙的团团转,却好像哪都帮不上忙。
林霜见她这样子,把她叫过来坐着说话。一会有管事娘子来请她去前院正堂,说迎亲的队伍快来了。
前院鞭炮声响起来,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过来了。
林忠穿着新衣,站在正堂外迎接,应城伯府派了二老爷和三老爷前来送亲,孙府的几位老爷则站在他们身后,其他围观的客人都是孙家的亲戚和几位孙家老爷的同僚。
看到身边的人都穿着官服,一个个颇有威严的样子,林忠不敢露怯,悄摸摸把腰板挺得笔直。
所谓不知者无畏,当其他人看到迎亲队伍的阵仗时,一个个被唬的眼睛发懵,只有林忠仍保持着微笑,十分镇定的接受了长兴侯的磕头。
林霜是应城伯府二老爷的养女,所以长兴侯先得给二老爷行礼,再给林忠行礼。
二老爷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受了长兴侯的跪拜礼后也是手心冒汗,他侧头一看,心里暗暗称奇:这林忠倒是稳得住。
正给他磕头的可是大朗朝最得圣宠的长兴侯,跟他来迎亲的是成国公刘仪、南京协同守备武靖伯赵福业、都督佥事赵渊。
身后的四五品的官员都面色恭谨,不知不觉把头压下去,他一个木匠怎么有这等定力?
他其实不知道,林忠是不认识这些官服的补子,看不出这些人的身份高低来,以为这里就长兴侯的身份最高,可他马上是他的女婿了,老丈人不能被女婿唬住,他得做女儿最坚实的后盾。
磕完头,二老爷把长兴侯扶起来,领着他往正堂去。
长兴侯是大朗朝的传奇人物,他身上的八卦传说与他战场上的英勇事迹一样出名,以往二老爷很少有机会这么近距离打量他,今日一见,二老爷不禁暗暗惊叹:这长兴侯果真是一号人物。
他身材高大,猿臂蜂腰,一身大红喜服衬得目光明亮,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又是一派优雅贵气。虽然从下马到现在乐得眼睛都不见,一口白牙明晃晃露出来,看上去有点憨,但二老爷知道这人可一点都不憨。
这样的人,果然才配的上一等一的勋贵身份。
长兴侯又给孙家二老夫人、徐老夫人和陈娘子敬茶,完后随大家一起去吃席喝酒。
礼部有司仪在唱仪程,吉时一到,林霜的嫁妆就从孙府出发抬去长兴侯府,林家现在也算是小小的富裕了,陈娘子给女儿的嫁妆自然不肯寒酸,而且又有皇上赐金银布帛、顺妃娘娘的添妆,二太太托徐老夫人给置办的首饰、天下首富沈夫人送来的厚厚贺礼、各家夫人、姐妹的添妆……浩浩荡荡的队伍,虽没有十里红妆那么夸张,也算是气派了。
酒席吃到日光西斜,礼部司仪唱新娘辞别父母。
梅子和海棠扶着林霜走到大院正堂,林霜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人群中央如鹤立鸡群的长兴侯。
吉服的红色鲜艳夺目,而更如骄阳般明亮的是他的眼睛,那么灼热的目光直直的射过来,黏在她身上,叫她脸上火热的烫起来。
完全没有平日里熟悉的傻气,今日的长兴侯,与她印象中的那个人不同。
那双眸子热切得叫人心口打颤。
林霜先给二老爷磕头,二老爷神色温和的嘱咐了几句。
然后林霜转向林忠夫妇,林忠也背过台词,然而刚一张嘴,眼泪突然大颗的掉下来,话便说不出来了。
旁边观众哈哈大笑,陈娘子手忙脚乱,拿帕子给他擦眼泪,一边劝道:“女儿嫁了人也离咱们不远,经常能见到,这不跟她在孙府里住着一样嘛。她在南京咱们就在南京,她去北京咱们一家就去北京,总不再让她落单了。”
林忠不停的点头,他也想好好把喜事办完,但就是忍不住。
陈娘子赶紧把他的头搂在怀里,好声劝着。
而旁边站着的,林夏也跟他爹一模一样,伏在卫柔絮肩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林霜本来没想哭的,一看到这场面,顿时也湿了眼眶。她把手搭在父母的手上,轻声道:“爹爹,您别难过,女儿并未远嫁,您能经常见到我的。”
长兴侯见此,连忙磕了个头,拍胸脯保证:“岳父大人请放心,我耿留在此立誓,绝不会让小霜儿吃苦,以后长兴侯府的大门敞开,您想小霜儿了,随时能去见她,我有时间也常陪她回去看望您二老。”
围观的众人都笑不起来了,被这一幕感动得跟着落泪,还好礼部的司仪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喊醒他们吉时已到,请新娘上轿。
春芽给林霜盖了销金红盖头,林夏红着眼睛过来背林霜,林霜记起小时候,他也背过一次,于是凑到他耳边道:“哥哥,你要经常来看我。”
这一次,林夏肯定是听到了,使劲点了下头回应她。
轿子刚起,街道两旁突然燃起烟花,傍晚的天空还有落日余晖,烟花冲到天空看不真切,可烟花从孙府门前一直排到长兴侯府,等轿子到长兴侯府门前时,天色已黑,天空中炸开的烟花光彩夺目,照亮了整个夜空,许多百姓跟在迎亲队伍后面,浩浩荡荡好大一群。
长兴侯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喜字,下人们穿着喜庆的衣服,在府内穿梭如织。
林霜终于与长兴侯拜完堂,两人手里牵着红绸,在喜娘和一众围观亲友的簇拥下被送入了洞房。
新房是宋妈妈和宋顺儿特意赶来布置的,设在长兴侯府正院嘉荫堂。
嘉荫堂的内室挤满了人,虽然长兴侯并没有什么亲戚,但想跟他拉关系的大有人在,南京排的上号的勋贵府上基本上都来人了,甚至还有从北京专程赶来参加婚礼的。现在他结婚都来凑热闹,日后女眷之间也好走动起来。
而且大家都怀着一种猎奇的心理,长兴侯被传是天煞孤星,已经克死了两任新娘子,而新夫人是天赦星转世,不知道这两人结合,是天煞孤星的煞气重呢,还是天赦星的福气更旺。人们从一年前就开始议论这事,最近更是有人设赌局赌新婚之夜到底会不会出事。
好奇心满满的贵妇人,都想见证这个历史的时刻。
嘉荫堂里红烛高照,大家都起哄让长兴侯赶紧掀盖头。
虽然长兴侯常被内宅妇人们当成八卦对象笑话,他的很多事迹都是荒唐可笑的,但见到本人后,这些夫人不禁重新评估他。
长兴侯不符合大朗朝流行的审美,他长得过于高大健壮,皮肤也晒成健康的古铜色,一点就没有阴柔之美。
但今日来的都是已经结过婚的妇人,她们的审美目光与小姑娘时候不同。
如果当摆设看看,自然是秀气柔美的男子更赏心悦目,可结婚的话,一定是得这般伟岸的男子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