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文川后，凤珍扶着大门无助的哭泣。朋友一个一个离开，也带走了她的坚强和勇敢，失去壁垒的心灵暴露在黑夜的寒风中，孤独又脆弱。
后背真的吹来一阵冷风，滑过她的脖子和耳朵，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想到有要务在身，凤珍赶忙擦干眼泪，动身探索会府，刚转身就被撞见的场面吓得刹住了脚步，院子里的村民全部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脸上映着蓝焰火石冰冷的蓝光。
凤珍惊魂甫定，定睛再看，村民们还是纹丝不动的跪着或倒着，蓝焰火石的光芒把黑夜驱赶进墙角，勾勒出他们天庭叩的剪影，整个画面看上去像某种诡异的祭祀。
是错觉，她在心里嘀咕着，冷静下来后再回味刚才看错时的激动心情，不知道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不过都不要紧了，毫无征兆的怒火在她心中蹿升出来，吞没了其他所有的情绪。她大步流星的走出门洞，冲进人群里大叫着：“醒醒！起来！都他妈的醒醒”。踢打他们的后背，扇他们耳光，发疯似的宣泄着。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像是在森林迷路太久的人，疯狂到朝树木质问，对着石头拳打脚踢。终于，嗓子喊哑了，手也打疼了，她冷静下来，失魂落魄的走向了厅堂。
凤珍掀开帘子，室内光线变得异常明亮，两只眼睛被刺痛，她眨了眨右眼，看见一个黑影从花瓶旁边闪过，跑到了屏风后面。
“谁？”
脚步声停了。凤珍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越过花瓶往屏风后面看，起初她以为那是一堆纠缠的海草，再仔细看才发现是一个小女孩蹲坐地上，约莫七八岁，一头浓密的卷发披散着，将身体裹了起来。手里拿着一枝淡白色的秫秸花，嘴里念念有词。
凤珍小心翼翼的靠近，问道：“你是谁？”
小女孩停下来，慢慢抬起头。
两个人眼神交汇，凤珍看着她那张陷在头发里的脸，越看越诡异，她感觉这个小孩和她小时候长得很像，除了一点，她的两只眼睛是完好的。
“嘘——”小女孩用食指贴住嘴唇，“我姐姐要挖我的眼睛，你太大声，她会听到的。”
“你姐姐？”凤珍一头雾水，压低声音询问：“你是谁？你姐姐又是谁？你从哪进来的？”
小女孩没有回答，怔怔的看着她，厅室里传来一阵木板门扭动的声音，十分刺耳。小女孩吓的跳了起来，捂住嘴巴，站起来就跑。
凤珍跟着她，当她跑过屏风时，似乎没有穿过明亮的厅堂，就来到了外面。小女孩不见了，更奇怪的是，院子里也空荡荡的，村民也全都失踪了。地上摆着两颗火石，光线十分微弱，黑夜浓的像海，将平房吞没，凤珍回头，那一排灯火通明的主房也消失了。
她陷入了一个几乎纯黑色的世界里，两颗火石努力撑起一米见方的光明。
身后有声响。凤珍急转身，声音还是在背后。
“……们得把她送人。”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再大大就好了，她现在太小控制不了。”对话的是女声。
“可她越来越危险，上次弄死一群大雁，这次又差点点着房子，在这么下去，我们迟早被她害死。”
“可是送给谁？谁敢要？”
“咱们村驱除后觋，其他村不啊，送去他们那，人家会好好教她……”声音逐渐远去、消散了。
周围一片死寂，凤珍能清楚的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那是她父母的声音。片刻后，又有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磨成粉的狗牙，燕子完整的后背，受降人的血液，引子是月见草和猫血，混合燃烧后外裹蜀葵叶口服。”
“姐姐。”凤珍轻声呼唤。
“服用时间段为受降人生日当天下午两点以后，日落之前……”凤灵一板一眼的说，像在念说明书，话音落下时，声量又拔高，刺入凤珍耳朵，“连续三年，换取觋术天赋，若想速成，引子再加入受降人的眼球。”
凤珍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子里一片混沌，就这样，黑暗中不同方向，不同距离，陆续出现一段段对话。
“……这些不是给你妹妹致病的药！你究竟再想什么？”
“我要换了她的能力。”
“那是邪术！换去天赋，你妹妹也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活。”
“凭什么她有我没有……我能控制……不榨干她，她哪天也得害死我们……”
“……我不是故意害爹的。”
“把书给我……”
“……你们不能送走她！”
“快跑凤珍！穿过这片海粟子，他们就找不到咱们了。快跑！”
“快跑！”
“快跑……”
凤灵的声音在黑夜中回荡着远去，大地浮现在脚下，一簇簇割断的海粟子杆尖破土而出，从四面八方攻向凤珍。凤珍无路可逃，本能的恐惧亦将她锁死在原地。可是，密密麻麻的杆尖在她面前半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围成了一个圈，凤珍松了一口气，放下刚刚抬起的左腿，突然，一双手从她背后伸出来，搭在她的肩膀上，凤珍一扭头，看到姐姐的侧脸紧贴着她的脖颈。
“眼睛。”凤灵轻声唤道，一把将凤珍推倒进海粟子林中。
时间在这里没有长度，恢复意识时，凤珍无法判断自己昏迷了多久，像渡过了一个长夜，又似乎是掀过去一页那么短促。左眼火辣辣的疼，她捂着眼睛坐起来，查看伤口，眼罩完好无损，手上也没有血，疼痛感在大跨步的退去。
“多亏她了！”
“我头一次看到有人被女孩子吓成那样。”
声音再度响起，凤珍立刻扭过头去看，小时候的陆铭和文川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可是她始终无法正视他俩，他俩的影像随着她的视线动而动，保持着严格的相对距离，她只能用余光捕捉。
“陆铭！文川！”凤珍呼喊道，眼角中，他俩毫无反应。
“你是不是也想看她那颗眼睛？”
“我可不敢看，晚上肯定睡不着。”文川笑着说。
“她真的很像独眼老太婆啊，本来就丑，还瞎了一只眼，眼罩还是那个料子的。”陆铭也笑了。
“咱们以后还是离她远点吧，我记得书上说，跟这种邋遢的残疾人当朋友容易招‘阴霉’。”
“别啊，让她跟咱们混，假装和她做朋友，这样金占强就不敢欺负咱俩了。你心里别真把她当朋友就不会倒霉了。”两个人谈笑着，走远了。
即使看不到全景，凤珍也能回忆的清清楚楚，他们那时的模样、个头、穿着，历历在目。那是她和陆铭、文川第一次正式相识，是他们友情的起点。那天下午，她用自己的缺陷当武器，吓退了欺负他俩的坏蛋。
“这是金占强逃走后，他俩回家路上的对话吗？”心里冒出一句疑问，凤珍立刻把它压制下去——“不可能！”她跟着他俩走，想听到更多的内容，证实幻觉的真伪，可陆铭和文川没走多远就见了，凤珍回头，发现火石也消失了，光芒散尽，她置身于一片彻底的黑暗中，似乎右眼也瞎了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了。
凤珍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你快跑啊。”
有人在拽她的衣角。
她睁开眼睛，低头一看，是那个和自己很像的小女孩。现在更像了，她的眼睛也带上了眼罩，不过是在右眼。
“我姐姐已经得到了我的眼睛，不会再伤害我了。但是她现在变的很可怕，可能会伤害你。你快跑吧。”
凤珍一脸哀伤的看着她，蹲下来抚摸着她的脸颊：“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女孩瞪着没有受伤的左眼，凝视着她，良久回答道：“我叫凤珍。”
凤珍的脸上舒展开一个缓慢的笑容，点了点头。
“把这个给你。”小女孩举着那朵白色的秫秸花说，“这是我自己种的花，是我的护身符，我现在用不到了。”她微微踮起脚尖，把花插在了凤珍耳朵上的头发里。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凤珍爱惜的看着花朵，听到问题后迟疑了一下……
“我叫……”
“凤珍。”
“凤珍！”
“凤珍！快开门啊！”
“是我！文川！开门啊！”
凤珍睁开眼睛，眼皮沉重的像被压着一整个时空，她大口喘息，如同刚从海里浮出水面。她站在胡同里，手扶着门闩，门缝里传来文川歇斯底里的求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