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说不清梦到的是些什么,我却觉得很悲伤很悲伤。
第一次醒来,是被喜鹊的叫声吵醒的,隐隐约约听到我师父在外边小声训斥:“小声点,不要吵!”
他的瑞兽是一对喜鹊。
还有若儿哭哭啼啼的声音:“还有五个月公主就要成婚了,公主怎么突然病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随后,又听到师父说:“刚刚那个郎中也没看出什么,或许不是什么大病……若儿,你若是真心希望你家公主高兴,还是少和她提与苏砚成婚的事情吧。”
若儿似乎唯唯诺诺地回了一句“是”,然后又说了一些什么,我没听清,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我摸了摸心口,那里已经不痛了,可我心里清楚,下一次痛楚来袭,会比昨日更加强烈。
“苍苍?醒了吗?”
帘子外响起了柔软的女人的声音,一只白皙的手伸了进来,撩开了帘子。
我心一慌,又歪过头开始装睡。
“哎,怎么还没醒,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女人的声音中有淡淡的焦急,我听了出来,来的人是桃姨,是我外祖母嫡亲妹子的女儿,我母亲的表妹。
母亲走后,桃姨成了我最亲的人,算得上是我大半个母亲,大概也是这个世上,最关心我的人了。
桃姨见我未曾醒来,先是轻轻摸了摸我的额头,确定我没有发烧,然后替我掖了被角,放下帘子,走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打开,随着桃姨走出去的脚步声,还有一道男声传了过来:“桃汐,苍苍醒了吗?”
我听了出来,那是桃姨的丈夫,我的姨父,镇远大将军安辰。
“没有呀……”
桃姨的声音轻轻的,屏息凝神才能听得清楚,很是惆怅的语调:“若儿,你吩咐厨房弄些清粥小菜备着,苍苍从昨夜开始就未曾吃东西了,醒来该饿了。“
“是,奴婢这就去!”
“还有楚先生,我担心那江湖郎中未能诊出苍苍真正的病症,还麻烦您去请您先前说的那个星霜楼的好友裴沉霜,来替苍苍看看,可以吗?我知晓路途遥远,但也是无法……”
“苍苍是我徒儿,她现在这样,您不说,我也会去请的,只是……我似乎从未记得苍苍有过心疾?”
师父的话让我皱了眉头。
“是啊,苍苍这病来得蹊跷,她从前没有过心疾,怎么好端端的……”
“桃汐,你不要太着急,昨日你听到消息时候就没有好好休息了,你现在的身子哪里能受得住?楚先生,无论如何,请您先找那位裴大夫来看看,您认识的人,又是星霜阁出身,我和桃汐都很信任。”
这句话,听得我心头一颤。
我的师父,虽然穿的衣服及其一言难尽,平日里也及其不正经,从上到下只有那张脸还算能看,但听说也算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大侠客,他认得的医生,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何况,星霜阁我也有所耳闻,似乎是一家极为有名的医馆,自然与普通的郎中不可相提并论,若是被他看出我这心疾的真相……
我赶紧爬起来,披上衣服跳下床,打开门就看到一脸凝重的师父、桃姨和姨父。
“哎呀,师父,桃姨,你们怎么都在呀?哦,姨父,您怎么也在?今日军营不忙吗?”
他们三人见我活力四射的样子,互相看了一眼,面色各异。
桃姨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蹙着眉:“苍苍你可算醒了,急死我和你姨父了,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我赶紧点头:“好多了好多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师父和若儿怎么还把您和姨父喊来了呢!”
“怎么能说不是大事儿呢!”
桃姨略带责备的看了我一眼:“身子不舒服了也不和我说,你是要把姨娘当做外人吗?”
我撒娇道:“桃姨怎么能是外人呢?我这不是怕桃姨您担心吗,我真的没什么事情呀!再说了,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病,我只是觉得心口有点疼而已呢!”
“有没有什么事可不能你说了算,你从前没有这样的病症,怎么好端端了突然心口疼了?不成,还是要让楚先生请裴大夫来给你看一下的。”
桃姨一边说着,一边又看向了师父:“楚先生……”
果然还是不能让桃姨放心,我心里大喊糟糕,干错豁出颜面去了:“桃姨,是这样的,昨天我看着江久澜了,还有苏砚和江云衣,他们三个在一起。您也晓得我对江久澜的心思,还有苏砚他……哎呀,反正就是看到这些,心里不舒服,才这样的!”
听了我的话,桃姨面色有些复杂,一旁的师父证实道:“确实,昨日苍苍上树摘枇杷,不小心掉下来,是江久澜接住的她。后来听说,婉仪公主昨日在此处设了小宴,他们三人大概是来此处赴宴,不巧看到苍苍顽劣的样子。”
“哎呀,师父你怎么全说了!”
我佯装恼怒,扑进桃姨怀里:“桃姨,还不都是师父的错,我原本趴在树上,打算吓唬他,是他故意用小石子砸我,我没有防备,才摔下来的!”
桃姨被我逗笑了,点了点我的鼻子:“你呀,都这么大姑娘了还淘气,可有摔伤到哪里?”
“没有没有,我好着呢!江久澜接住我了呀!”
我装作害羞的样子,低埋着头小声笑,隐瞒了江久澜后来松手,故意让我摔下去,在苏砚和江云衣面前拂了我面子的事实:“桃姨你知道的,我和江久澜,还有苏砚的那些事……昨天看到那些,我不开心,才会心口痛。桃姨,你可千万不要请大夫过来,到时候大夫问我原因,我多羞人啊!”
“可是……”
桃姨又抬头看了看姨父和我师父,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大概是想到我有婚约在身,又心悦于江久澜,不太好让别人知道,终于答应了不请大夫来:“好吧,苍苍,你若觉得无大碍,便不清裴大夫来了。这山高路远的,你师父刚刚回来,也很累了,可是如果身体再有其他不好的地方,一定要及时让若儿告诉你师父和桃姨,知道了吗?”
“嗯嗯嗯,我知道了!桃姨,我刚刚听姨父说,您昨天都没好好休息,还说你现在身子不好,您快回去吧,我这里没事的!”
“啊,这……”
桃姨看了姨父一眼,脸上飞起一抹红晕,安辰姨父轻笑了一声,走过来将桃姨拦在了怀里:“苍苍,再过几个月,你又要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我眼睛一亮,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我听到的最高兴的事情了,天真烂漫地抓住桃姨的手晃啊晃:“什么!桃姨!您又有喜了!刚刚怎么不告诉我呀!”
心里却是酸涩的。我喜欢小孩子,因为那是生命的延续,可是我要嫁的那个人是苏砚,是北屿的二皇子,我知道我这辈子都能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不仅仅是孩子,我甚至连一个爱自己的人都不会有吧……
我看着桃姨一脸幸福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桃姨怀着身子,受不得累,但终究是不放心我,张罗着让我喝了些白粥,又吩咐若儿多烧一些热水给我洗澡,还让小厮去将军府取安神的药丸,一切都安排好了,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临别时我握着她的手说:“桃姨,您别担心我,我已经好很多了,过阵子,我让若儿做些小孩子能用的衣物鞋袜,带着去看您!”
“做什么准备这些呀,还早呢!”
桃姨面色微红,又交代我一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才坐上马车走了。
师父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一夜未曾洗漱,还出了好些汗,身上不太舒服,也不想管他,直接去回了房。
我住的地方是皇家的一处别院,叫做听风小居,坐落在芜山山腰上,听说我母亲奉凰公主贺凰年少时受伤,也曾在此住过。
皇上不喜我,不愿我住在皇宫,对外一直宣称我自幼身体不好,司天监监正认为皇宫中戾气太重,所以让我来听风小居静养。
这里不如皇宫富丽堂皇,但风景雅致,除了偶尔有皇子公主出游,来此处设小宴招待宾客外,只有为数不多的洒扫仆从。住在这里,我倒是十分轻松。
若儿已经准备好洗浴的热水,在我的卧房等我了。我进了门,她正要上前替我褪去衣物,被我伸手制止了:“若儿,一整晚没有好好休息,你也很累了吧?你去睡吧,不用伺候我洗澡了。”
若儿听我这么说,赶紧摇了摇头:“若儿不累呢,只要公主身体好,若儿就一点也不累!”
“哎呀,你这个丫头!”
我跺了跺脚,将若儿往门外推:“我这是心疼你呀,主子给的命令,可不许你不去!”
“这……”
若儿一向忠心耿耿,听到我说是“命令”,瑟缩了一下,咬了咬唇:“好吧,奴婢去休息,公主有什么事,就大声些喊奴婢,奴婢一定听见的。”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
我笑着把若儿送出了门。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铜镜前,褪下了衣物。
干瘦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曼妙可言,而在我的胸前,出现了一只白色的蝴蝶。
我苦笑,低声道:“果然啊……”
“化蝶”的毒,果然开始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