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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涟漪

不知为什么,王毅最近表现很反常。用豆豆的话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突然宣布,已经给局里打电话说好了,他要休年假!于群问他休年假有啥事?他说也没啥事,前一阵单位一直忙,没顾上照顾家里,现在就想补偿一下,好好伺候伺候她们娘俩。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从休假第一天开始,除了早饭以外,每天于群下班回家,迎接她的都是热腾腾的现成饭菜。

王毅还热衷于菜品创新。有一天中午,于群和豆豆看到餐桌上有一盘黑乎乎的炒粉条,问他,他说是自创的“蚂蚁上树”,梅菜炒粉条。于群和豆豆一人夹了一筷子尝了尝,交换一下眼神,一齐夸好吃好吃!说完埋头吃饭,筷子却都拐了弯。还有像他创造的“茄子炒西葫芦”、“土豆片炒木耳”之类,豆豆评论说这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葩菜品,每吃一口,“欲语泪先流”啊!

王毅休假期间,饭桌上天天都是这样惊喜连连,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王毅的脾气也变了。

作为关中男人的典型代表,王毅因为脾气大、嗓门高,没少遭于群的白眼。

刚结婚的时候,每次夫妻之间发生争执,王毅只要一瞪大眼睛、放开喉咙大吼,于群就开始低头抽泣,一直哭到他认错为止。

后来慢慢时间长了,于群就明白,他大嗓门喊叫仅仅是因为性格急躁,表达能力有限,并不是真的对自己发脾气,更不是他不再爱自己了。习惯了之后,王毅再高喉咙大嗓门发作起来的时候,于群就对他进行冷处理,不理不睬,最后他自己觉得没趣,只好主动求饶了事。

豆豆从小到大见惯了这种场面,也总结出了规律。

有一次,王毅忍不住又发了脾气,于群干晾了他两天,进进出出对他完全无视,就是不理他。王毅急的抓耳挠腮。当时只有9岁的豆豆在一边给他出主意:“看看,每次都这样,惹不起还偏要惹!你还是趁早低头道歉吧!”但是秉性难移,着急起来,王毅时不时地还是会胡发脾气,尽管每次一发完脾气就马上后悔。

但是最近很奇怪,王毅的脾气出奇的好,无论对于群还是豆豆,都是和声细语,格外温柔。

有一天晚上,于群削了一个苹果,啃了几口觉得不好吃,就开玩笑地随手递给王毅让他吃,想试试他会不会发脾气。没成想王毅接过去就吃,还说老婆啃过的苹果就是甜!还有一天,于群和豆豆晚上洗完脚不想倒足浴盆,就喊王毅来洗脚,王毅毫不犹豫就把脚放进脚盆,还自嘲说幸亏没有生二胎,不然他就只能洗第四遍水了。

这天晚上于群正在洗澡,王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跑去问于群要不要搓背。豆豆在客厅笑着逗他:“爸,你搓背的时候可要闭着眼,不准偷看哦!”

王毅仔细地给于群搓着背,说她最近瘦了,让她不要再节食减肥了,胖一点他更喜欢。于群逗他说那可不行,胖了穿不了好看的衣服,那也太给他省钱了。王毅哈哈笑着说越胖越好,别人就都不惦记了,就只剩他一个人喜欢她,这样他才放心。

于群转身瞪王毅一眼,不让他搓了,轰他出去。

于群打开淋浴喷头,让暖暖的热水从头顶冲刷到脚底。

她心里明白,王毅自从那次聚会以后就改变了很多。其实这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心思却很细腻。他既觉得20年前抱得美人归,历经现实磨砺后,依然爱情甜蜜、家庭美满,自己真是太幸福了;另一方面,于群当年背井离乡跟他来凤城安家,又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自己却一直没有给她创造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他对于群觉得十分愧疚和亏欠,总想尽力让她过得舒适一些。

于群觉得,王毅现在真的是成熟了,他知道应该怎么担起家庭的责任,怎么付出真心去爱家人,他是真的很珍惜手心里切切实实把握的幸福。

面对王毅朴实真挚的爱,于群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扪心自问,那次聚会改变的仅仅是王毅一个人吗?夏江南的出现,就像在池塘里丢进了一个小石子,他人虽然已经走了,却在她和王毅的心里都激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打破了他们平淡朴素的生活秩序,久久不能平复。

许多个深夜,她问自己:我和夏江南之间到底错过了什么?好像错过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有错过。

平心而论,刚刚入学的时候,她和夏江南的确互有好感,但也仅仅是止于好感而已。而且这种好感也只是基于他们对对方外貌、气质的浅层认识。因为分别来自风俗习惯、地域文化迥异的秦岭南北两麓,初一见面,他们被对方独特的个性和气质所吸引,都情不自禁地想要更进一步地了解对方。一切都好像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始。

可是,接下来呢?一想到这,于群就忍不住想要叹气。

从汴河郊游回来以后,王毅对于群展开了火力密集的追求。从一大早打开水开始,到一日三餐的打饭、洗饭盒,再到晚间在自习室占座位,凡是和于群有关的事情,王毅都包圆了。班上的女生打趣,说他已经是301的编外舍友了。

对王毅的火热追求,于群的态度非常冷淡。你来了,我不打招呼,你打水打饭,我接住就是。她想,这样冷淡时间长了,王毅应该就会知难而退了吧。另一方面,她又暗暗希望,王毅追求自己的消息能对夏江南产生一点刺激。

因为男女生宿舍不在一栋楼上,除了上课,于群几乎见不到夏江南。偶尔在食堂遇见过几次,看见她和王毅坐在一起,夏江南远远地就避开了。

从王毅嘴里,于群知道了夏江南的零星近况。自从上次中秋晚会以后,夏江南就得到了系辅导员付斌的青睐。与班上别的男生相比,夏江南无疑是全班最识时务、最善于把握机遇的人。当听说系里马上要新发展一批党员的消息以后,夏江南参与班级事务和学生会工作的积极性更高了。听说他每天都很晚才回宿舍,周末也经常不在宿舍,就连同宿舍的同学见他一面都难。他在忙什么呢?

这一边,王毅几次约于群晚上出去散步,都被于群拒绝了。几次碰壁之后,他只好托同宿舍的张子平帮忙,在一次下课后把于群堵在学校的小花园里,对她挑明:王毅要和她谈恋爱,希望她能接受他的感情。

于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请张子平转告王毅,不要再来找她了,他们不合适。

此后几天,王毅一下子消停了,他再也不来301了,下了课也不再没事找事往于群身边凑。于群松了一口气。她想,王毅肯定是死心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于群吃完早饭,正靠在被子上看刚从图书馆借来的《飘》,隔壁宿舍的王薇突然来了。她和于群见过几次面,相约着一起去打过开水,觉得还能谈得来。

王薇问于群今天有安排没有。得到于群否定的回答以后,王薇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那你能陪我去兴庆公园参加我们的老乡联谊会吗?他们大多数都是高年级的,我不大好意思。”

“你们老乡联谊,我去不合适吧?你还是去找别人吧!”于群想起来,王薇好像也是雍山县人,和王毅是老乡。万一今天去碰上王毅该多尴尬!再说她今天在生理期,根本就不想动。她摇着头,任王薇好话说遍,咋都不愿意去。王薇劝不动,只好失望地走了。

刚送走王薇,宿舍门又被敲响了。于群坐在上铺上没动。应该是找别人的吧!她听到下铺的杨梅打开了门,又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问于群在不在。

于群探出头去看。原来是自己的老乡,高一年级工业经济班的姚勇。学校新生报到的时候,是他接待的于群。听说她也是汉阳人,姚勇非常热情,跑前跑后地帮她办住宿手续、购买饭票澡票,非常耐心周到,于群对他的印象很好。

于群赶紧爬下架子床,给姚勇找杯子倒水。

姚勇邀请于群和他一起去兴庆公园参加汉阳老乡联谊会。又是联谊会,又是兴庆公园!今天大家都是咋的啦?于群心里嘀咕着,问都有谁参加?姚勇说主要是一个系里的汉阳老乡,范围不大,大概有20个人左右,女生居多。今天天气好,老乡们想一起出去走走,相互认识一下,以后好有个照应。

见姚勇言辞恳切,于群只得答应了。

初冬的兴庆公园里,风和日丽,游人如织。沐浴着暖暖的阳光,漫步在波光粼粼的兴庆湖畔,紧张学习了一周的神经总算得到了彻底放松。于群觉得,今天来公园真是对了。

于群突然瞄见了王薇和王毅的身影。她侧过身子和老乡说话,不想让他俩看见。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出于群所料。雍山、汉阳两个老乡会的会长原来都认识,建议大家一起联谊算了。

于群撇一下嘴,没想到左躲右躲,还是没躲开王毅。

两队人马集合好,在草地上围成一个圆圈,开始自我介绍,相互认识。于群一扭头,发现王毅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边。碍于面子,她只好对他笑了笑,身子悄悄往边上挪了挪。王毅好像并不在意,在阳光下傻傻地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接下来是划船环节。会长组织分组,每条船上乘坐4人,两人划船,两人坐船。于群看到王毅在会长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随后她发现,自己和王毅被分到了一组,负责划船。捣什么鬼?

和王毅肩并肩坐着,船已经划出岸边好久了,于群还是没有和王毅说话。王毅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船上的两个女生聊着天,同时暗暗观察着于群。于群假装观赏湖四周的风景,还是不理他。

爱说爱笑的王毅很快就取得了女孩子们的信任,她们争先恐后地和王毅聊着天,不时被王毅幽默风趣的语言逗得哈哈大笑。

“哎王毅,你不是和于群是一个班的吗?你俩怎么不说话?”

“这都怪我,我一不小心把人家得罪了。人家不理我,我也没办法。没事,反正我脸皮厚,不理就不理吧。不是有你们两位美女陪我说话吗?”王毅边说边侧过脸看于群的脸色。

于群看一眼王毅,尴尬地笑一笑:“别听他胡说,我今天不太舒服,不想说话。”

“是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王毅放下船桨,转身问于群。于群扫他一眼,恰好瞥见了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她心里一热,脸上的表情不知不觉柔和了许多:“没事,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

王毅却认真起来:“不行不行,你咋不早说呢?你别划船了,你和小丽换换,坐那边去吃点点心,歇着吧!”

于群没有拒绝王毅,乖乖地到船一边坐下了。潜意识里,她很享受王毅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这让她有一种被宠溺、被娇惯的感觉,非常舒服。

多年以后,豆豆问她,当年你为什么会答应嫁给我爸呢?她开玩笑地告诉豆豆,你爸成功的秘诀有三个:第一,坚持;第二,不要脸;第三,坚持不要脸。

其实她心里很明白,她答应嫁给王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日复一日的细心照顾使她产生了依赖,她像是上了瘾一样,无可救药地听任他闯进自己的生活,接受他的点滴关爱,最终只有乖乖待着,安心享用他安排好的一切。

她知道,每一个普通女人都希望碰上王毅这样的宜家型男人,每一个女人都盼望像男人手心里的宝贝一样,一直被呵护、被疼爱,直到终老。这样的极品爱情可遇不可求,一旦拥有,将会是女人青春不老的良药,将会是女人脸上永不褪色的动人红晕,也将会是女人幸福一生的甜蜜源泉。

她不确定,如果换了别的男人,能不能像王毅这样,无条件地接受、容忍她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任何时候都能不顾一切,一心一意地为她倾情付出,做一切事情都只为让她舒服,让她高兴。

她也曾经问王毅,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王毅笑着说,我就是要使劲宠着你,惯着你,把你惯出一身的毛病,让别人都无法接受。我看谁还敢来接手!

从那次老乡会以后,于群就开始接受王毅的邀请,和他约会,真正开始恋爱,一直到毕业,然后跟着他到凤城安家,结婚生子。

可是,多年后夏江南的出现,却扰乱了她平静的生活。

从他那天在歌厅的言行来看,他对当年他们之间那段有始无终的感情一直是心存不甘的。但是,事过多年,后悔又有什么用?即便时光真的能够倒流又怎样?他能为了她放弃他视之为生命的发展前途吗?他能像王毅这样对她呵护备至,几十年如一日吗?

人生,只有经过的人才能明白,它只有直播没有彩排,既没有下一次,也没有机会重来,更没有暂停继续。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错过了就只能留下令人遗憾终身的伤痕,就永远永远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也许,她和夏江南之间是曾经存在过爱情的,只是因为他当时太过忙碌,或者是他不愿意放下自尊,主动追求,才让痴情执着的王毅趁虚而入,抢先挤进了于群的感情生活。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只留下记忆中永恒的背影。

于群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夏江南是否明白,任何时候,时间、空间、事业等等都不应该是一个人轻率放弃爱情的借口。爱情的种子一旦萌芽,就必须用心培育、全力保鲜,它永远不会原地踏步,更不会傻傻地等着你暮然回首。爱情不是等你闲暇有空的时候才去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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