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横生变故再一次扰乱了于群的睡眠。
周日早上，昏昏沉沉了一夜的于群刚刚迷糊了一会儿，就被手机闹钟吵醒了。她坐起身来看看表，已经7点半了，豆豆8点要去补英语，再不起来就来不及了。
她轻轻挪动了一下身子，感觉头疼得像要炸开一样。她闭着眼睛在床头上靠了一会儿，对着豆豆的房门喊了起来：“豆豆，豆豆……”
豆豆拿着10元早点钱走了。于群又缩回被窝，继续努力寻找丢失的睡意。
迷迷糊糊中，她听到家里的门锁响了一声。是豆豆忘东西了吗？这个讨人厌的小丢蛋鸡！她想爬起来看看情况，却只觉得头疼身重，眼前发黑，无法动弹。
稍顷，于群感觉到床前多了一个人。谁？她吓得一个激灵，腾地一声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地一把抓起枕边的扫床笤帚，挡在了身前。
原来是王毅回来了。
才几天不见，他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那一头油乎乎脏兮兮的头发下面，王毅的脸变得消瘦了许多，苍白疲惫的脸色更显得嘴唇四周的胡茬更加凌乱刺目。
王毅对着于群呲牙一笑，嘴唇上那一层层干皮和水泡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他几天没洗澡了，于群首先被他身上呛鼻的复杂气味给吓住了。汗味、烟味、消毒水味、尘土味，各种浓烈的奇异味道交织混合着，把于群刺激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王毅顺手把手提包往床上一扔，作势就要往下躺。
于群像被电击了一样从床上蹦了起来。她一把揪起王毅推进卫生间，又回过身来抓了几件衣服塞进去，连声催他马上洗澡。
利用王毅洗澡的空当，于群潦草地洗漱完毕，奔到厨房下了一碗挂面，又泡了一杯浓茶放在碗旁边，然后坐等着王毅出来。
卫生间的水流声停了。
于群等了又等，碗里的面条都坨成一大块了，还是不见王毅出来。
“王毅，你咋就这么肉呢？也不看看我给你下的面条都泡成啥了……”
于群一踏进卧室房门，就被眼前的情景把一肚子话给逼了回去。
王毅早已经在凉席上睡着了。他的双脚垂在床边上，身上的T恤衫刚穿了一半，衣服下摆紧紧地卷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枕头上滴着水。
于群叹一口气，出去拿了干发巾和电吹风机过来，坐在床边上，默默地搬过王毅的头，轻柔地放在自己腿上。
吹风机嗡嗡地响起来。王毅费力地撩起眼皮，看了于群一眼，头往她怀里又钻了一点，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
于群轻轻地梳理着王毅的头发，抚摸着他腮边又黑又硬的胡茬，想象着他这几天噩梦一般的经历，眼泪忍不住又淌了一脸。先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总算安全到家了。
等豆豆下课回家，王毅也醒了。
一家三口吃着饭，于群终于听清楚了事情的大致结果。王毅说，昨天晚上，中间人把事故双方都约到了一起，客观分析了双方的具体经济状况和矛盾焦点，建议双方多进行换位思考，尽快达成一致处理意见，早早把事情了结了算了。拖得越久，大家的损失就越大，对双方都不利。
王毅这才了解到，五十一岁的死者就是乔村本地人，出事那天家里正在修房子，他拉着满满一车钢筋材料和一个帮工从县城急着回家，刚走到村口就被王辉的车拦腰撞上了，他从农用车座位上弹跳起来，后脑勺撞到后面的角铁上，当场就送了命。
据死者的外甥说，他舅舅是家里的独子，上面要赡养80多岁的老母亲，下面还要抚养两个十来岁的儿子，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他死以后，家里的房子修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了工，家里的老老小小成天哭哭啼啼，无依无靠，满目恓惶。再加上受伤的帮工家属还天天到家里来哭闹吵骂，家里简直乱得成了一锅焦糊汤。
他又说，现在他妗子悲痛过度，病倒住院了，家里建筑工地也急需用钱，实在是没办法了。王毅的情况他都了解过了，知道王毅是个实在人，一个普通公务员工资收入有限，一下子也拿不出50万来，他也就不再坚持原来的赔偿要求了。具体赔偿金额等他和妗子商量完再说。
“是吗？那太好了，有商量就行。我说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那你明天还去上班吗？”于群长长出了一口气，给王毅夹了一筷子菜。
“我就是怕你们担心，才专门回来的。明天早上我还得赶回去，我爸说要和我商量一下凑钱的事情。”
“是这样啊……”于群放下碗，刚要说什么，想想又算了，低头咽下了最后一口饭。
周三晚上，王毅打回了电话。他已经和对方最后商定了赔偿金额，二十五万元，下周一给付。王毅的父亲拿来了8万元，剩下的那17万元，王毅已经和信用社的同学谈好了，周五他同学就会把钱送到。
风暴过后，生活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每周五下午是于群最轻松的时间。既不用开会，又不用培训，还没有职能部门检查，大小领导又都不在，要是再不用打下班卡的话，周五下午的4小时简直就是一周里最完美无缺的美好时光了。
下午3点半，于群正在兴致盎然地浏览着聚划算，王毅突然打来了电话，说他人就在商场一楼服务台，让于群赶紧下楼。
于群满腹狐疑地下了楼，随着王毅走到街上，这才问他带她干什么去。
王毅看看于群的脸，犹豫了一下。于群的心忽悠一沉。
“……是这样的，我那个同学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他媳妇在家里闹得不行，他答应我的钱借不成了。”
就知道是钱的事！“你接着说。然后呢？”
“然后，他就给我介绍了一个办理信用贷款的朋友，只要拿咱们的房本抵押就可以贷出款来。”
什么信用贷款！不就是高利贷吗？于群的胸口被一口气生生顶得一阵发闷。
“你一次说完。房本不就在家里抽屉里吗？你自己去拿好了，你让我出来干什么？”
“信用公司还要求出具夫妻双方的身份证和结婚证复印件，还必须要夫妻两人共同在借款协议上签字压指纹……”
于群没听他说完就转身走了。
下班回家，王毅已经把饭做好了。
于群放下包，走进卧室坐在床上，翻出一本书来摊在膝盖上。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书页，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客厅的动静。哼！看他今天怎么表演！
豆豆放学了。他轻轻推开房门，瞅瞅于群的脸色，悄悄退出去了。
于群继续看书。
豆豆又进来了，端来了一盘切成小块、扎着牙签的西瓜瓤和一小杯酸奶。
于群侧耳听着客厅电视里的声音。看都不用看，王毅这会儿肯定在看专题片，豆豆肯定在玩电脑游戏。一切都和无数个周末晚上的情景一样。
但是于群清楚地知道，她和王毅之间，有的东西一直没有变，但有些东西却还是不一样了。
就像过去的许多次一样，当王毅处理老家的事情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把于群排除在外围，能瞒就瞒，能骗就骗，凡事只要他和父母亲商量通过就行了，于群只需要知道最后结果。就像那一年王辉买房，王毅偷偷给了两万元，却骗于群说是炒股赔掉了。
“在关中男人眼里，媳妇永远都是家里的外人。”于群想起了单位里一个大姐说过的这句话。结合现在自己身处的情境，于群觉得这是真正的至理名言。封建文化的糟粕真是根深蒂固啊，就连王毅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终究难脱俗套。这应该算是关中男人大丈夫主义的一大特征吧。
夫妻之间之间沟通就这么困难吗？于群闷闷地想。王毅怎么就认定她不会拿钱出来呢？他怎么想出借高利贷这样的馊主意？高利贷借出来容易，以后谁来还利息和本金？咱们是钱多的没地花了，非得要折掉点利息才痛快吗？这个大傻子，这不是典型的饮鸩止渴吗？
于群放下书，起身洗了澡，换了衣服睡下了。不管了，爱干啥干啥，王毅本事大就自己搞定去。睡觉！
在梦里，于群又见到了夏江南。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和她并肩坐在毛茸茸软绵绵的草地上，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关切的目光一刻不离地围绕着她。身披着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于群倚靠在夏江南厚实的肩膀上，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融化进那一片温暖怡人的如水深情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