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玄长老的虚云洞在无极宫东北方的太极山上,洞内宽大空旷,洞顶和四周洞壁上结满了形状不一的冰晶,美轮美奂,地上还有一些冰柱如树木般主干粗壮枝节横陈。洞中陈设简陋,有一些按着地形造就的粗陋几案桌椅,唯有一平台平整光洁,甚是宽大,我坐在中间,父亲和无瑕、琯朗将我围住还有空余空间。
父亲一身家常玄衣,衣上的飞云流水正是母亲生前所绣,灵动飘逸,更衬得父亲状貌凛凛、神采斐然,唯有下颌上胡须长得老长了。
父亲道:
“影儿,虽然之前我答应了你要解封云影珠,现在停止,或者解封完任意一层要停止,都可以!但每一层那七天却是不能中断的。任何时候都可能痛不欲生,甚至会耐受不住而死,你也可能因痛苦而自伤生命,其中凶险,并非为父能完全控制。”
“是!”
“解封时你会感觉到有气流在血脉中冲撞,这七日你要做的便是将这气流导引归正!”
“是!”
琯朗交给我一个小小玉瓶:
“离徽表妹让我带来的‘玉蕊风露丸’,你解封云影珠会带来刚猛燥热之气,这个是清露和着碧莲的花蕊制成,可以凝聚心神。我已验过,你每日服一丸便可!”
碧莲长在天庭福地紫霄上境的玉天池里,唯有那么几棵,且每一棵都需要千年才开花一次。花瓣如碧层层叠叠,从花蕊到外层花瓣由浅碧色渐渐至深,稀世仅有,碧莲每一个花瓣每一片叶子,每一段根茎,都是仙族修炼疗伤的圣药。花蕊更是整株碧莲身上最珍贵的,何况取其精华再炼成这样一小瓶的丸药,只怕也要万年的花蕊才够的。
“等一下,父亲!”
我感觉得到他们的眼神动作中传来毫不掩饰的兴奋。
“嗯?”
以前都是母亲替父亲剃须,如今这一部长髯虽美,却真如奶奶所说,十分的暮气!
“我若成功了,父亲剃掉胡须好吗?”
父亲一阵错愕,无瑕一脸的责问的微笑,琯朗嘴角微动,浅浅一笑。
“好,就如影儿所愿!”
紧张中一股刚猛的力量自心中炸裂般奔涌开来,冲撞五经六脉,立刻便觉得五脏之中万般汹涌,肌肤有千蜂锥刺……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被这突然而至的力量逼迫得几近于昏厥!全身的血脉喷张依旧让我痛苦得魂灵似要飞升。
忽然右手太渊气府有阵阵绵柔之力缓缓而入,竟慢慢疏解了太半刚猛的气流,只不过它在体内停留短暂,不一会儿便又消失不见,虽如此,即便让我全身的疼痛稍微缓解那么一瞬,我都能感觉自己的忍耐度又提升了一分。
父亲的声音最是能定心神,能感觉到他的意念缓缓入我心间:“影儿,心為形主,神之所居。炁液血精,心安自治。心神俱寂之时再按导引之法引流归正,不可操之过急!”
这个过程除了会体验相当的痛苦,最重要的是导引云影珠释放的仙力归正,心中默念仙诀心法,不仅是要定心神,亦可缓解痛苦,才有精力导引气息归正。
每一日,无瑕和琯朗只能有一个时辰替我疏解,奇怪的是,我感觉到琯朗的元力与父亲和无瑕似乎不同,他的仙力刚刚进入我的血脉时明明与父兄一般是刚猛的,可是瞬间就能变得柔缓温和,迅速疏解我的锥心之苦。并且我感觉他仙力的醇厚深远好似更胜父亲,他如此年轻竟有比父亲更深厚的功力么?
第一层解封十分顺利,七日之后,第二层是血脉阻封之苦……第三层血肉撕裂和第四层的挫骨之痛……若非想着纨纨需要我活着,只怕我已当场灰飞烟灭!
每一层解封的间隔,是以七日和次数相乘之数为界。父兄忙于调查罴族,我也随琯朗到周边看看。
昆仑西来之山怪石嶙峋,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不过只要和琯朗一起,哪里都可以走上一走呢。
“这阵子我也没怎么理你,你有没有不高兴?”
琯朗摇摇头,自一出门,他就不用避忌紧紧握着我的手啦!
“你解封的每一天我都心惊肉跳,影儿,我既盼着你早点解封完,又怕看着你这般……”
“这是我的宿命,父母亲还有哥哥几千年来为我尝尽艰辛,上天感念他们的虔诚,才许我恢复仙力,难道我就白白的接受了?就算我想,只怕天也不容!”
“天意?”
琯朗停住脚步,若有所思。
“是,天意。上天要这般考验我,还派了你来替我疏解,所以,上天待我真的是极好的!”
若没了他,只怕我未必能如此顺利,只是不知他耗损了多少仙力修为来助我!
琯朗仰望天空,似乎真的在看是否天意一般,忽然一笑道:
“影儿……你永远都那么特别,你就像一个……一个……”
“什么?什么呢?”
琯朗竟无词了,每次看他这么傻愣愣的就觉得好笑。
“你那样助我,会不会有损仙体?”
“我既然是上天派来助你的神,又怎会这么容易就损了仙体呢!”
琯朗什么时候这么贫了!不过看着他言笑晏晏,神采飞扬,眉眼如此动人,嘿嘿!
“笑什么?”
“我笑了吗?没有吧!”
赶紧收拢心神,琯朗总喜欢握住我左手,大拇指轻轻在手背上滑动,柔和的温度自手背间充盈而散,真好!
“咦,前面好似有个山洞?”
西来之山怪石林立,多尖刃乱锋,险峻难行,前面一堆巨石堆砌之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山洞。
琯朗轻轻道:“两个人,虽无深厚功力,还是要小心!”
这里荒山野岭,四野无人,难道是哪位仙家修行之地?不过琯朗一向小心,便随他悄悄走进去,洞内弯弯曲曲,拐上两个弯眼前便出现了两个身影,虽是在隐蔽之处,琯朗还是隐了身,我们便站在她们不远的地方瞧她们究竟说什么。
一个着嫩黄衫裙的小小女子被绑缚着,鼻子哼了一声道:
“你不必费力气了,我不会说的!”
听这声音年纪也还小呢,虽是生气,却声如莺啭,动听极了。
另一个背对着我们的紫衣女子拿着匕首割着绳索,听她的声音略有些年纪了,哀伤柔美,令人生怜:
“你赶紧走吧,等我夫君回来,便走不成了!”
“你……你要放了我?为什么?”那
紫衣女子一侧身,便见那黄衫女子脸上还有伤,衣衫残破,与灵机年纪仿佛,手脚的动作倒还灵活。
“我夫君要如此行事,我也无法拦。他抓你也是没有办法了。你快走吧,这几天你受苦了!”
“那……那你怎么办?你放了我,他会不会……”
紫衣女子摇摇头道:“你放心,我夫君他不会对我怎样的。走!”
“夫人,你夫君这么凶恶,是他抢你做夫人的吗?你跟我一起走吧!”
这姑娘拉着紫衣女子的手不放,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真真不错!
那夫人轻叹一声,抬起手来想要理一理年轻女子的头发,却迟疑着放下了。
“……好孩子,你快走吧,我没事的。”
那小女子却并不走,依旧拉着那夫人的手恳切的请她一道走。忽然洞内走进一个人来,传来一声断喝:
“想走?横着走罢!”
那如寒冰一般冰冷的长戈刺穿纨纨的身体时,正是这个声音呼喝着大笑着在北冥的疾风中震荡!
怒火升腾,血冲脑门,那女孩已被熊断出手所伤,“啊”的大叫一声倒在地上,胸口渗出一片血渍!
寒光剑凛然而出直飞刺入熊断肩上,可惜没刺中心脏,力道也差了,熊断不费多少力便已将剑震出,又飞旋到我这里,琯朗左手一拂帮我挡开,寒光剑又旋转飞回刺穿熊断前胸,瞬间琯朗又出掌一击,熊断猝不及防颓然跌倒!
眼看熊断用残余的左手抓住寒光剑剑柄,想要拔出来,我的千里冰封掌将他击倒在地。
紫衣夫人扑在他身上,哭出声来。
熊断哈哈大笑:“夫人,我……还死不了!公主,数月不见,你的仙力恢复了?”
没想到他夫人这么在意他,看起来不像是抢来的了。
咬牙切齿恨恨的道:
“熊断,我妹妹被你所伤,今日我便要你偿命!”
熊断冷笑一声道:“公主,仙君,你们尽管杀了我,我熊断早料到有今日!只是我夫人她身为仙族,她并没有杀过一个仙族之人,她是无辜的,还请你饶了她!”
我无时无刻不恨熊断,做梦都想杀了他,现在我可以轻易了断他的性命,有了仙力,杀人竟然是如此轻松随意!
抬眼便见那一柄长戈放在洞壁泛着阴森冷冽的光,那冰冷的戈,曾两度刺穿纨纨的身子……心中弥漫而来的心悸和咬牙切齿的痛恨逼得我声音颤抖!
“纨纨还不到六百岁,她的眼睛那么纯净,笑容那么天真,整个仙界都叫她‘纨纨小可爱’……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小孩子,你都能用冰冷的长戈刺穿她的身体,有什么资格跟我说‘无辜’二字?”
凌空扇了他数十个耳光,看着他的眼耳口鼻都流出血来,对,我就是要看着他血肉模糊,发力驱使寒光剑在他身上刺了无数个窟窿,是的,我疯了,我就是要疯!我还要在他身上割三千六百刀,我要炮烙他,要刮骨剥皮,把他的心撕成一片一片,切碎成渣……
琯朗拉着我紧紧抱在怀里,轻轻唤道:“影儿……影儿……”。
“琯朗,你让我杀了他,不,我要折磨他,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好,好!”
紫衣夫人跪在熊断身旁看着他默默流泪,哀婉凄绝却不发一言,熊断浑身血肉模糊,对着他的夫人喃喃细语……
纨纨,姐姐用你的剑,你瞧这是害你的人,姐姐替你杀了他……
纨纨的眼睛纯净得好似北冥寒冰刚化开的湖水,她的脸是那么活泼……就是眼前这个肮脏丑陋的妖怪却害得她躺在那里,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气……
熊断眼里似乎流下泪来,祈求的眼光看着我,艰难的张嘴含混的道:
“求……求你,放……放我夫人……”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
寒光剑一刺,他的脸颊裂开了,鲜血飙到我手上,嘴巴散落一旁,再也说不出话来。
我要凌迟他,亲手切碎他,我无数次的幻想过这个画面,现在我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在我面前的空气中扩散,熊断的身体上被我的寒光剑刺的洞口不停的冒出血来,我拿着剑,手竟有些发抖的在他的胸脯上划了一刀,再划一刀,削下一片肉来……我要切开他胸膛挖出心来,对!寒光剑刺向胸骨,熊断的身躯颤抖了一下,对面他的夫人身子一颤,泪流如注,哦,她很伤心吗?这样的恶人,有什么可伤心的!心一横,胸骨断裂声清晰入耳……可是为什么我的手如此颤抖,心中的惊慌竟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竟做不到,我为什么做不到?我为什么做不到给他刮骨剥皮,为什么我做不到?为什么?琯朗抱紧我退到洞壁,轻轻道:“影儿,别怕……别怕……”
“琯朗,怎么办?我好恨他,可是为什么我做不到……怎么会这样……”
“我替你做,你别看,你只要知道他被我千刀万剐了……”
琯朗站在熊断面前,冷冷的低了眼,声音却那么沉痛:
“她的妹妹,被你的长戈刺穿身体,有死无生,你知道她为了救妹妹受了什么苦吗?剥皮刮骨、骨骼尽碎、炮烙之痛、涅槃之苦,她每一样都经历了,总共七七四十九日,你说,你该怎么死?”
熊断夫人忽然朝着我们伏地两拜,忽然站起身来拿了熊断的长戈又回到熊断身边跪下,努力的将长戈中间接口处分开,将柄掷下,只留锋利的短刃在手里。她温柔的看着熊断,又轻轻抚着熊断的脸,温柔的道:
“欠了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她细细的替他理着脸上沾血的发丝,整理好残破的衣衫。熊断口中喃喃,含混不清的声音断断续续,他竭力的抬起手来,想要去摸他夫人的脸,他夫人竟视而不见,只轻轻叹道:
“我实在不懂,为什么罴族和仙族不能好好相处呢?我这一生跟了你,不后悔!只是你不该杀无辜之人,一个才六百岁的小孩儿,正是可爱的年纪,你不该伤了她。若是我们的女儿也被人刺穿了身体,可又怎么样呢?唉!夫妇一体,你的罪过就是我的罪过!”
只见她双手持戈,对着自己的腹部猛地刺了进去,一股鲜血喷到熊断身上,她还紧紧的握着那戈的短柄,忽然哀伤一笑道:
“我拔不出来了……夫君,剩下的,你自己还罢!”
竟倒在一旁,气绝身亡!
心中一阵绞痛,为什么这样的恶人,还有这样的夫人?他夫人还是仙族,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影儿别看!”
熊断艰难的用左手将身子撑起来爬近他夫人旁边,将她身上的戈刃拔了出来,复又躺到她的身旁,将沾满鲜血的戈拿在胸前抚摸寻找着,忽然用力刺进了自己的心脏。他喘着气,左手缓缓放下去搂躺在身边的夫人,再也不动了………
“他们……死了吗?”
熊断就这样死了?他的夫人竟用如此决绝惨烈的方式在我面前自伤性命,一股凉意从触到寒光剑的指尖蔓延开来!
“别怕,我在这里!”
琯朗将手中一个白色的净瓶收起来。
“怎么会这样?熊断他不是恶人吗,怎么他的妻子要替他赎罪呢?”
“那是他们的选择!”
“他的妻子是我害死的吗?她听见我说纨纨被熊断刺穿了身子,她就刺穿了自己……”
“有战争就有死亡。熊断作恶仙界,仙界人人皆可诛之。这位夫人今日不死,以她仙族的出身,熊断夫人的身份,无论罴族还是仙界,都容不下她!”
是了,历来战事一起,人无老幼皆会受战争之苦,不会因无辜而受眷顾。
叛族之罪十恶不赦,更何况她还反叛整个仙界!
她真的有那么爱熊断吗?难道爱情可以让她忘却族人?哦,她似乎也在背着熊断救人,对了那个黄衫女子呢?
黄衣女子躺在洞内靠里处,走身上的鲜血染红了嫩黄的衣衫,她千万要活着,千万!
琯朗走近了一点,见他伸出手来忽然脱口而出道:
“别碰到她!”
琯朗一怔,愕然道:“我不会碰到她啊!”
我竟这般吃醋!连望闻问切也不许琯朗与其他女子有任何亲近之举!
“哦……那她到底怎样了?”
琯朗伸手一凝,一道微光闪过,琯朗道:
“胸骨被熊断震断了,幸而不至于伤及性命,我先让她醒过来。”
“真的吗?太好了!”
那女子果然渐渐睁开眼睛,只是痛苦的哀叫了一声,我忙问道:
“姑娘,你住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我不会说的!”
哦,她还以为我们是熊断的帮手吗?她脸上表情痛苦,要挣脱开我的搀扶,声音里也多了一丝咬牙切齿!
“掳掠你的罴族熊断已经死了,我是北冥无极宫的始影,他是天庭的琯朗。”
她要挣扎着起来,我扶着她只抬眼往外一看,便见她惊叫一声捂住了眼,战战兢兢道:
“姐姐你们救了我吗?……我……我叫落月,我家……在群玉山!”
罴族竟掳掠群玉山的人!
群玉山虽地处昆仑,却与昆仑不相统属,独立于昆仑和仙界,也鲜少与仙界往来,天地四极与群玉山对彼此皆是敬而远之!
她说出群玉山三个字时略有些迟疑,我和琯朗都有些惊讶,可她既已受伤,若是不安稳送还岂不是更有损仙界守望相助之德?
“我们送你回去,你的胸骨断了,小心不要乱动。”
她点点头,似乎很虚弱,只抓住我的衣袖,我抱了她出得洞去。
艳阳高照,天空分外澄澈,一丝白云缓缓流动,竟似游鱼缓缓行去。洞里洞外,竟是两个世界!
琯朗移来石块将洞口封死,仰望长空了无纤尘,阳光无分差等洒下大地,却忽然觉得人生不过如此,谁也不知自己会死于何处终于谁手,未竟之事挚爱之人更是无从周全了!
群玉山离西来之山并不远,却与蛮荒的西来之山迥然不同。远远望去连绵三座大山皆是云气氤氲,不辨仙府之所在。落月指着中间一座山的山腰,轻轻道:
“在那里!”
这是树林中一片小小空地,有甘华等几种异样花草,却不见任何人迹,也不见门户所在!
琯朗道:“影儿,你自己去能行吗?”
琯朗不愿见外人,群玉山也不允许男子进入。并且传闻群玉山仙子多有绰约之风致,仙族虽说人人皆有修为,多体貌端致,然群玉山似乎超然仙界之外,太过神秘,人间种种传闻自不必说,就连仙界男子也以娶上群玉山女子为荣!这个黄衫女子虽形容如此狼狈,其体态谈吐便已胜过我见过的多少仙族女子,若是恢复如常更是风采玉秀不可方物了!
“嗯,你在山下等我!”
我怎会如此心胸狭隘,回去真的要抄一抄道藏!
扶着落月,也不知面对何方,只拱手朗声道:“北冥无极宫始影,冒昧前来拜会!”
周围一无变化,我问落月道:“你看看是这里吗?”
落月点点头,我不知如何是好,四周山林烟雾缭绕,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几株白柳根系繁茂,树干直冲云霄,自我站在这里,枝条便忽然层叠环绕似将此空地围成一个圈子,把人困在当中——若非跟随琯朗而来,我几乎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群玉山!
忽然巨树之间隐隐出现一个声音道:
“始影公主所来何事?”
“落月仙子受伤,特送仙子回山!”
这个女子的声音,澄澈明朗又柔中带刚,每一个字音都融入双耳久久萦绕,却又直透人心、震动心怀。
忽然两株巨大的白柳之间枝条渐渐分开渐成一道月洞门,有一个青衫女子出来行礼道:
“多谢公主护送落月回来,群玉山深谢公主恩德!”
“仙家本分,无需言谢,我告辞了!”
那女子一直低眉顿首,听声音不是方才与我说话之人,我也不便多留,转身便行。
“始影公主请留步!”
这个声音清脆动人,甚是好听!转身一看,一个云髫高耸的仙子的对着我行礼,碧蓝色的衫裙飘然欲举,眉间一点胭脂痣,浅笑盈盈:
“婢子飞琼上禀公主殿下,娘娘想请公主瑶台一叙,未审公主尊意,婢子冒昧了!”
听闻王母娘娘有近身侍婢名飞琼,果然风度不凡,不似一般美色,却有一段自然的态度。是了,群玉山女子必不是以美色动人,而是这难得的气度。
“仙姬有礼了,娘娘赐见,始影之幸!”
飞琼又是盈盈一礼道:
“公主请!”
之前那个小仙带了落月进门消失不见,飞琼引我进门,眼前忽然豁然开朗、别有天地!
……………………
眼前似一幅山水画卷,青山在前,丝丝碧水自山间倾泻而下,树木错落花草繁茂,耳闻鸟兽之声却不见其影,远远可见几座殿阁在山间若隐若现,一座长桥横贯,恰似长虹悬垂,美轮美奂!
“公主,这边请!”
一片不知名的树上开满了花,浅碧、粉红的花瓣重重叠叠,微风轻拂,树上花瓣纷纷而落,铺上一层浅径,飞琼带路,我回身一看浅碧的小径却又消失不见,唯树林一片——看来即使有人闯进来了也不是能随便能窥得门径的!
小径尽头便是垂虹长桥,近看却发现由藤蔓自然生成,间杂开着丁香色、白色的花儿,有的如手掌大,有的却似拇指大小而已!
王母娘娘是仙界的一个传奇,传闻她是不死之身,谁也不知她活了多少年纪,轻易也不出山,外人轻易也进不来。今天却容我逗留在此,真是异事。
半山云雾之中有一小亭,亭下绿柳绕堤,围着一池碧水。亭边奇花掩映,凝聚半山芬芳。远远便见亭中有一女子,身着月白衫裙,似云如雾。
循小径步入小亭正面,亭上竟无匾额,亭中唯一人一椅一几而已。
飞琼上前屈身行礼:“娘娘,始影公主来了!”
王母娘娘云鬟雾鬓,玉面如月,容色濯濯如春月之柳,眼中神采却淡若秋水,月白蛟绡衫儿衬得肤里玉映,润若朝霞。虽浅笑吟吟,却觉庄重静谧。
我步步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差错。
“北冥始影见过娘娘仙驾!”
“始影公主请坐。”
声殊清远,如梦如幻,却又近在耳边。
呵,这是我在外面时听到的声音!
亭中忽有一椅一几在我身旁出现,见娘娘坐了才告坐坐下。
“小女落月,自幼散漫顽劣,这次私自下山,若非公主相救,只怕会有不测。群玉山万分感谢!”
落月竟是王母之女,怪不得娘娘肯见我!
“娘娘客气了,我也是偶然路过,见到公主受伤,便带了她回来而已。”
娘娘浅浅一笑,发上两支玉凤眼珠流盼,活灵活现。
“掳去小女的是什么人,公主可知道?”
整个过程并不复杂,王母蹙眉思索,我期待她为我解惑,然而她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到我身边,我忙站了起来,她竟轻叹道:
“许久不见了!此物公主用着可还好吗?”
“不知娘娘所指为何?”
娘娘的微笑明媚无比,若非她声音中的有一丝圆润的沧桑,我真要把她当作与我一般年纪的人。只听她道:
“混元石啊,你如何不知?”
当初父亲说无瑕从群玉山中寻得混元石,因其野性未除,锻炼成了云影珠才给了我,我倒忘了这原本是群玉山的东西!
“谢娘娘宽宏,将这混元石赠予兄长!”
“你兄长……应得的!未曾预料这混元石救了你,还因此救了我的女儿,你与我群玉山的缘分真是不浅呢!”
“娘娘说这是我兄长应得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无瑕不是仅仅找到混元石,然后被娘娘默认,王母娘娘用了“应得”二字,他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吗?
王母眼珠微动,远望碧水青山道:
“你可知这混元石的来历?”
我整日搜求史籍典章,孜孜于点滴历史,竟未追究过它的来历!
“请娘娘赐教!”
“盘古大神开天辟地之时,气之轻者上升为天,气之浊者下沉为地,盘古遂立天柱定乾坤。百万年前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天地灭。天柱折断之后被烈焰灼烧,又被寒冰覆盖,如此几番俱灰飞烟灭,这是仅存的一块天柱原石,故称混元石。自那时起,它便一直在我瑶台的碧池里。”
顺着王母娘娘的眼神看去,亭子下面便是一个碧滢滢的水池,清澈透明,池底璇瑰灼灼耀目、水草游鱼皆纤毫毕现,原来无瑕是在这里找到的!
群玉山从不许男子出入,无瑕怎能从这里拿走混元石呢?
“它现在可有名字?”
“云影珠!”
“云影珠,好美的名字!”
王母娘娘点点头,微有赞叹之意,然而似乎不仅仅是在说名字。这混元石既是盘古大神留下的,自是宝物无疑,群玉山纵然从不与仙界为敌,却也于我北冥无甚交情,又怎会将这混元石白白交给无瑕?我竟这么傻,从未深究过父亲和哥哥为我做了什么,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娘娘……”
王母娘娘忽然道:“你为何要解封它?”
“我妹妹流纨,为了救我被熊断所伤,三元已失其二,唯有一丝气息尚存。若我能养成解语花,便可救她,所以……”
王母点点头道:
“你可知无瑕尚未成功?我若助你,你可愿意?”
亭中椅几忽又消失不见,倒出现两个莲坐,王母娘娘已盘腿坐在了其中一个之上!
王母娘娘是要助我练功?百万年来只听闻王母娘娘其名,即便我遍览典籍,也只有多数未证实的传闻,今日竟能亲得娘娘的仙法相助?实在匪夷所思!
亭中四面忽传来流水淙淙之声,不知什么花儿的清气在四周缓缓流荡,如此静谧醉人之境,却觉得王母娘娘的声音中有一丝难以拒绝的压迫感。
娘娘端坐闭目不再言语,想必她是要谢我救了落月,大约也是不想欠我北冥,这倒也罢!
我在另一个莲台上盘腿而坐,五心向天。王母娘娘忽道:“闭上眼睛。”
空气中出现一股极轻微的气流在我身边旋转,体内的云影珠似乎也有些活跃,不过除此也无甚其他感觉了。
大约有一个时辰,王母娘娘轻呼一口气,收了功法道:“如此,便可继续解封云影珠了!”
“娘娘说什么?”
“这混元石乃亿万年前之神物,即便无瑕用了一千年斗赢了它,又用两千年锻炼了它,北冥王花了一千年才封印了它,我想北冥王也明白连他也未必能掌控它的能量!你的云影珠解封,越往后越艰难,所以我才说你与我群玉山缘分非浅!”
原来父亲本就不想给我完全解封!!
飞琼仙姬拿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木盒子来,娘娘拿在手里对我道:
“这丹玉宝笈送与公主,依照这宝笈中的上清宝文所指示的功法修习,公主的仙力修为自会精进。公主将宝文记熟之后,将这盒子上的封条贴上,它自会回我群玉山。”
“娘娘,我和琯朗救了落月公主不过是凑巧,娘娘帮我祛除云影珠野性已是大恩,怎敢再劳馈赠?”
“这丹玉宝笈比起我四万年的修为,不过尔尔。不过有它相助,解封云影珠才更顺利!”
“娘娘为何如此助我?”
原以为娘娘不过是还我之情,如此早已不是报答,而是施恩了。
“我这一生唯有两个女儿,落月才过了一千七百五十岁的生辰,你说她值得我用什么来换?此刻你觉得是我助你,焉知他日不是你助我?又焉知一定是助你而不是害你?!”
“……”
我只能怔怔然立在那里,今日一切,真匪夷所思!
王母轻轻一笑,刹那间眼中似有万年沧桑:
“罴族熊断掳走落月,自是为了我群玉山的上清宝文。罴族既已挑衅,我群玉山焉能坐视!公主亦可上覆北冥王,我群玉山全力配合诛杀罴族甚至他们的同谋!你要知道这世上万端,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群玉山必然不是云淡风轻的就能成为仙界传奇,也不会浅薄的施恩望报,我虽胸中史籍万卷,临事之时,竟也是如此的愚不可及、幼稚可笑!
“是!”
王母微微一笑点点头,与瑶台一起在我眼前忽然淡去,环顾四周,我竟已身在山下!
琯朗独立树下,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浅笑悠然。
混元石、云影珠、幽灵花、解封……父母和无瑕,现在还有琯朗,他们到底为我付出了多少?
而我,却从来一无所察!
那天我也曾歇斯底里的哭求无瑕:
“哥哥,你把衣服解开!”
“什么?”
不,不能等他隐藏,将他莹白的大袖外衣脱下,撕裂了里面玉色云纱深衣……他的腹背都露了出来……可是他挺拔健壮的身子上,并没有一丝伤痕!
是我想错了吗?还是永不磨灭印迹的神鞭之痕或者神仙高人的法器导致的不可愈合的疤痕,也都已愈合到了无痕迹?
“哥哥告诉我,你到底付出了多大代价才拿回这混元石,告诉我啊!!”
我激动到不能保持礼仪规矩,大喊着泪流满面!
无瑕将衣服整理好,走到我面前,他永远那么温和持重,眼里的点点泪光也是那么柔和:
“我没有受伤,也没有付出什么我无法付出的代价!我带混元石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有一千岁了,可曾记得我受过什么内伤外伤?我没有骗你!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千年了,怎么王母娘娘又想起来了?”
…………………………
…………………………
即便到今日,无瑕也不会告诉我真相。
无瑕低着眼,他是如何修得这般的沉静斯文,温润如玉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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