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长剑还给苏慕烟，陆安说了一句似四而非的话。
“手中无剑没什么大不了的，心中无剑，那可就没救了。”
苏慕烟追问：“那你和洛颖过了两招，觉得她怎么样？”
陆安沉吟片刻。
“用剑的高手。”
“与你相比呢？”
陆安用“你是个傻子么”的目光看了苏慕烟一眼，“有可比性？”
“嘁，你还真不谦虚。”
“我只是不虚伪而已。”
与陆安并肩而坐的苏慕烟看着他的面容，眼中有些异样的神色，
“陆安。”
“嗯？”
“除了帮楚剑歌报仇，查明青霄剑宗的真相，你还有什么目标么？”
陆安沉默许久。
“没有。”
苏慕烟看着下方的山河景象，不经意问道：“那以后魔宗整合魔教，先占中土，再吞南域，最后吞并天下，你和我一起么？”
“送死的事我可不做。”
陆安回答的很干脆。
苏慕烟有些期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为什么是送死？”
陆安反问道：“魔教各大宗门尚且未占据西域所有地界，凭什么能占据其他几域？”
“那是西域贫瘠，西夷蛮荒之地，魔教之人不屑占据而已，按地界多寡来说，西域是最为辽阔的一域，到时候中土各个宗门内斗消耗，互相厮杀，我魔教千万之众拿下中土各宗，还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有肥沃的中土作为根基，壮大魔教，也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苏慕烟侃侃而谈，仿佛他日魔教东侵，就势不可挡一般。
陆安仰面躺下，开口道：“你把一切想的太过于完美了。”
“就算魔教势大，又齐心协力，可以攻下中土，剿灭那些正道门派。但你认定中土的人会接受魔教，接受作为侵略方的魔教？他们只会觉得正道就是正道，为了他们的安危，就算死在魔教的屠刀下也在所不惜。到时候正道虽会败溃，但他们的声望一定会前所未有的高。”
“魔教要想消除那些声望带来的影响，潜移默化改变中土之人的想法，需要多久？十年，百年？”
“在那之前，魔教可壮大不起来。而那么长的时间，早就可以让残余的正道死灰复燃了，不仅如此，其余几域觉得唇亡齿寒，说不定还会全力帮助中土，抵御魔教。”
“我看别说什么席卷整个天下，连中土都不一定能完整攻下。”
“不可能！”苏慕烟断然否定，“我魔教所有教众齐心协力，而中土正道都是一盘散沙，到时候攻下中土，那儿的人见识到正道的虚伪，而我魔教恩怨分明，不会滥杀无辜，且赏罚分明，那些普通人必然会知晓魔教并非为魔，而是那些虚伪的正道强加给我们的名号。”
陆安笑着道：“有些人之所以发展壮大，正是因为大部分人的愚昧，相信表象，而忽略本质。魔教的人是不是好人不重要，只要中土绝大部分人认为你们是魔，是恶，是侵占他们土地的人，这就够了。”
“可是中土本就属于我们！”
“千百年时光，早就消磨了真相，作为失败的一方，不会有人愿意听你的辩解的。”
陆安叹了口气，“其实我觉得与其有功夫攻占中土，不如花费时间，改变西域。”
“等西域比中土更为肥沃时，说不定中土还会羡慕西域。”
苏慕烟摇头，“不行，夺回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是魔教历代先辈毕生的心愿。”
陆安再次叹了口气。
“那我只能祝你成功了。”
“你不愿帮我？”
“我只是一个人而已，左右不了天下大势。”
苏慕烟看着陆安，“凭借你的头脑，未尝不能想出完全之策。”
“你想太多了，我连一个顾白都救不下，实在没那个本事。”
陆安又想起了那个杀起人来面不改色，面对他时却没心没肺，像个兄长一样的男人。
去了北域，再去一趟青霄剑宗？
陆安心头已有了打算。
————
中土，悬月寺。
悬月寺虽是一座寺庙，却有近百庙宇楼阁，占据两山幽谷，又建于两山半腰。
两山名为两陀山，传闻万年前，曾有两位高僧在此地同时证得佛陀之位。
之后天下僧人陆续此地，感两位佛陀之功，在两山脚下建了悬月寺。
历今万年，当年的悬月寺不知重建了多少回，这才有了如今的景象。
虽是晴空万里，悬月寺依旧有皎月光华笼罩。
在寺庙上方，一轮明月比天上日华更为夺目，却不刺眼。
两陀山被这月华一般的佛光普照，映衬得银白一片，犹如传说中的金银之山。
天下人都知道悬月寺是因为上方的永远高悬的“明月”而闻名天下，唯有极少数人知晓明月当中，其实有人端坐其中。
那是一位存活了数百年的在世佛陀。
除非那位天下第一的剑仙手持仙剑，亲临悬月寺，否则没有人能撼动这万年古刹分毫。
今日，佛陀老僧会离开“明月”，为寺中所有僧人讲经。
这是悬月寺一年一度的盛况，悬月寺也会因此封寺半月。
这一次，原本该坐在老僧旁边的白衣僧人不见了踪影。
可是一身旧袈裟，身躯却仿佛金色琉璃的老僧并未询问，他只是如往年一样讲述经文，阐明佛法真意。
在悬月寺最后方的一间殿宇中，年轻僧人盘膝而坐，双手合十，颂念经文。
在他前方，一方寒玉棺与庄严佛像毗邻而置。
经文脱口而出，化作实质一般的金色铭文，充盈佛殿，却又无法靠近玉棺。
“阿明，你这又是何必？”
空灵如虚妄中响起的声音回荡。
仿佛自剑气中诞生的一缕幽魂看着白衣僧人，看着……自己的尸体。
“你度不了我，佛也度不了我……”
白衣僧人充耳不闻，只是低声颂经。
直到幽魂漆黑，狂暴剑意撕裂虚空，撞击殿宇中的铭文。
剑意每每撞击经文所化铭文，洪钟一般的声响就会震荡周围十里地界。
如今周围早已被列为悬月寺的禁地，悬月寺的僧人不许靠近。
“宣明！”
空灵之声忽然嘶哑邪异，仿佛是什么恶鬼咀嚼着血肉，咬牙切齿开口。
“你困不了我，你困不了我！”
“天地魑魅归于我剑，妖鬼魍魉敕于我心！天地，大业……”
“终有一天！终有一天……”
声音又突然弱了下去。
熟悉的嗓音响起。
“让我……轮回去吧……是人也好，做畜也罢……坠入无边炼狱……都没关系了……”
一身白衣的宣明紧闭双眼，终于开口。
“只此一事，绝无可行！”
与此同时，与一众僧人讲经的老僧忽然停了下来。
他轻轻叹气，“孽障，因果……轮回往复，诸生沉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