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半月有余,钟誉说,根据大理寺所查,云家上下一共两百二十一口人,大火那天来了一百一十三人,包括家仆婢子在内上下快三百人,经过身份核对,烧死了云家人四十一人,家仆婢子八十余人,烧伤的、失踪的不计其数。
大理寺宣判宝娘秋后处斩,圣上获悉大概后也准许云家在京重建,云老一把年纪的倔脾气,一时间让所有的在明都任职的云家遗族人全部自请离都,云老更是呈上请缨镇守北辰与南渊的交界雷云州,从此云家势力撤离明都。
宝娘宣判当夜,金铃在万朝寺旁的慈云庵落发为尼,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时过境迁,明都城里的茶余话后的谈资早已不是云家,而是即将到来的内朝官学大考,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
云意春深,燕荡回泥。甄懿在濮阳王府安稳度日,自打慕容清知道了甄懿有医术方面的造诣后便隔三差五地送来各种药材、医书,美其名曰学术钻研。一来二去,一梨居这略显小气的院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药材,晒的,烧的,晾的,浸的,甄懿与澄儿整日里围着药材转,倒是忙的不可开交,奈何澄儿本身便对这医药之事一窍不通,总是越帮越忙。
前几日澄儿受了风凉卧床不起,甄懿用了药后仍需静养,没了澄儿,这人手总归是少了些,甄懿便向公输先生那里讨了几个顺眼的人入了一梨居帮忙。
北辰的圣上封了公输渊为太渊阁学士,在宫中为他敕造了太渊阁,不日公输渊便要搬入北辰宫里。甄懿觉着宫里不如外头自在,便打算还是赖在濮阳王府,可又舍不得公输先生进宫后便相见麻烦,为此还苦恼了良久。
也不知慕容清那丫头怎么和北辰的圣上打的边鼓,慕容洵竟许了甄懿进入内朝官学,还允诺甄懿若能在官学大考之际夺得前三甲,便许她自由进入宫廷,甄懿着实被惊了不少。
日子一晃,转眼便到了第一日进入官学的日子。
一大早澄儿不顾自己还抱恙的身子,拖着甄懿惺忪的身子便开始拾辍。
“澄儿,你身子还未好全,用不着特地前来的。”甄懿睡得迷迷糊糊的,满眼困意。
“此等大事澄儿怎能不来,姑娘头一次进宫,还进了官学,澄儿必须得给姑娘收拾的妥当了些才行。”澄儿一边忙碌着给甄懿梳妆打扮,一边说道。
甄懿晃了晃脑袋,不满道:“这官学也真是麻烦,非得卯时到,害得我连个饱觉都没得睡。”
“姑娘。”澄儿嗔怪的眼神看了一眼甄懿,“姑娘前几日寅时起来收药材的时候,可不见得姑娘这么说过,况且凡官学子弟需着金衣白带,及冠者束冠,及笄者挽半散飞仙髻,卯时到,申时退,都是官学里雷打不动的规矩。”
话落,甄懿这一头整齐地半散飞仙发髻便落成了,金衣白带,眉若远山,眸似皓月。
“姑娘,如何?”澄儿趴在甄懿肩头看着镜中人。
甄懿点点头:“甚好。”
“对了,还有这个!”澄儿打开梳妆台中的小盒子,扬起手便在甄懿的眉心落下一点。
甄懿看着镜中人眉心一点凤尾形红色印记,加之金衣垂发,顿时更添几分明艳之色,艳冠天下,惊华世人。
“这是·····”甄懿探求的目光望向澄儿。
“此为花钿,近日明都城内的姑娘都颇为流行这妆容,姑娘美貌,这一番点缀下,更别具风致了。”
平常的甄懿只喜好穿碧青色衣裳,偶尔也不过薄施粉黛,比起明都城里的世家女子的日日靓妆,甄懿简直可以用不修边幅来形容了,如今衣裳换了个颜色,妆容细腻了几分,着实令人眼前一亮,移不开眼睛。
收拾好后,澄儿便依依不舍地送甄懿上了马车,换了个婢子跟在身边伺候。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甄懿在马车内闷得慌,寻思着找些话题。
“回姑娘,奴婢名叫小虞,十七了。”新跟在甄懿身边的小虞乖巧安静,样貌并不出挑,但眉眼间的楚楚可怜,倒是格外叫人注意了些。
“先前对你并未有多大印象,你是几时来的一梨居?”
“奴婢是姑娘亲自从公输先生那里讨来的······”小虞低着头回答道。
甄懿抽抽嘴角,这才回过神来,上回澄儿抱恙,自己便从公输先生那里讨了人过来,自己是见小虞略懂医理,才要了她过来帮忙。
“你家中可是有懂医理之人?”
小虞点头:“奴婢家中曾是开医馆的,幼时耳濡目染了些。”
二人说着便到了北辰皇宫外。
甄懿下了马车便看见偏门有个身着宫装模样的妇女立在门前眺望,见甄懿下来便立刻迎了上去,福了福身子:“见过甄懿姑娘,奴婢秀禾,是这宫中的教引姑姑,特来恭迎甄姑娘。”
“秀禾姑姑好。”甄懿伶俐地向秀禾行了礼。
秀禾眼底泛起一丝惊喜,她见惯了骄纵高贵的世家小姐,个个自矜身份得很,以礼相待就是不错了,哪里肯对一个宫里的教引姑姑屈膝?对她行礼的,甄懿是头一位。
“甄懿姑娘不必如此,奴婢不过一阶宫婢,受不得甄姑娘礼的。”秀禾道。
甄懿微笑道:“甄懿无官无品,算起来是姑姑的小辈,这一礼,姑姑自然是受得的。”
秀禾心里一暖,引着甄懿往官学走去。
一行人一步步走在宫闱之中,锦绣华阁,假山怪石,亭台轩榭不断在甄懿眼中流窜,脚下却没有任何的停止。
柳条纤纤,湖水一碧万顷,春和景明,殿宇宫楼更是数不胜数。
这远远便看见一拥人款款而来,正中央的妇人一袭瑰紫暗花细丝羽襟百曳长裙,珠光宝气,鬓边几只金凤尾花翅流苏坠步摇,曳曳生光,头攒金丝玲珑绣珠钗,依稀可见三十不过的成熟气韵。
那雍容妇人身旁眼疾手快的侍婢注意到了甄懿这边,喝住道:“秀禾,这是哪里来的姑娘,怎不来见过平江王妃。”
好大的阵仗。
原来是平江王妃,怪不得这般珠光宝气,众星拱月的。
“甄懿见过平江王妃。”甄懿恭敬上前地行了个半礼,低着头。
平江王妃排开众人,柔和而不失庄重道:“是我等唐突了甄姑娘,早听闻公输先生带了个伶俐姑娘,一直未得拜会,今日遇见,皆是缘分。”
甄懿抬起头,露出一丝笑意。
平江王妃见她一身官学中人打扮,笑了笑,便和气对着身旁的侍婢道:“下次不必大惊小怪,莫要与旁人生出不该有冲突。”
说罢,便往御花园方向走了。
甄懿眸光追着平江王妃的离去的背影,心下莫名,平江王慕容鄞这样一个暴躁冷厉之人,娶了个性情柔和之人,一刚一柔,倒也般配。
曲曲盘盘的回廊走了十来道,来来去去的宫人侍卫路过的都同应秀禾打了招呼,过了游湖便到了。
甄懿停在一处无比高大的门沿前,匾额上高挂着“北辰官学”四个大字,在外隔着一堵高墙,似乎能听见里头人的谈笑声。
秀禾向前一步向守门的侍卫点头示意,便直接带着甄懿进了门。
里头极大,石子甬路旁花团锦簇,凉亭处处,里头人的谈笑声不断。
“甄懿姑娘,奴婢便送你至此了,少傅还未上堂,还请在此处寻个凉亭坐下稍作休息。”
甄懿向她福了福身子:“一路有劳姑姑了。”
目送着秀禾离开,甄懿便听见离她最近的凉亭内窸窣的笑声。
甄懿目光探去,只见红漆凉亭内金衣挂琉璃珠串的女子和着另两位女子对着甄懿指指点点,有说有笑的。
甄懿眉头一蹙,很是不悦,借着摘花的由头靠近了些,想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那个想必就是圣上钦赐特许进入官学的女子了,居然向秀禾行礼,真是要贻笑大方了。”
“听说是从乡野之间出来的丫头,想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此言差矣,太渊阁大学士公输渊不就自称乡野村夫,还不是圣上亲自礼贤下士请来的。”
“那与她何干,左不过依靠着公输渊进的官学,依旧是没什么身份的野丫头罢了。”
“莫说她,连那公输渊的学士之位,都是圣上宠信而已,朝中有何人是真的服气?”
“说来也是,听说那公输渊还是前秦旧臣……你们说不会……”
甄懿当即摘下手中的一朵牡丹,昂首阔步地朝那三人走了过去。
甄懿目光如炬,站在三人面前直勾勾地盯着眼皮子底下的三人,眸子愈发冷暗。
三人被甄懿盯得有些发虚,面面相觑,多半是方才背地里说人私话被她听见了。
琉璃珠串女子正正神色,骄矜道:“姑娘,有何贵干?”
甄懿抖抖眼皮,不动声色道:“方才赏花之际不小心听了几句进去,想来几位的言辞奇特,倒是颇为新鲜。”
坐在琉璃珠串女子对面的女子年貌稍小,满脸不屑:“怎么乡野来的女子都这般不懂规矩,到处听人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