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敲定后,慕容清就回宫里去了,甄懿也回了濮阳王府。
满院梨香正浓郁,被雨打湿过的梨花味被囚在小小的院落里,醇厚而深重。
“姑娘……”只见澄儿神色怪异地站在院子门口,迎向甄懿,“一梨居,有客来访……”
甄懿偏着头问:“谁来了啊?”
澄儿欲言又止,只退到一旁。
隔过门沿,一位身带白锦织花缎斗篷的女子缦立于梨花树下,全身皆白,似与这院中的梨花融为一体,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与身材。
甄懿微眯双眸,边走便道:“不知阁下是何人?为何来此?”
白锦斗篷几乎遮住了女子三分之二的面容,只留得樱唇微启:“是我。”
甄懿怵了一怵,看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打发澄儿:“澄儿越发偷懒了,这院里的茶都没了。”
澄儿眼神飘忽着打量一番眼前的女子,也不敢多问便下去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应该在钟誉小四合院里呆的好好的吗?司遥没跟你说我们的计划吗?”
云舒痕将斗篷摘下,一张清丽绝俗的脸庞掩盖在凄白的绫罗之下,面容姣好,只不过少了几分血色,那如水般的沉静更是寻常女子所没有的。
“我已经写信给徐城了。一切照计划而行。”
甄懿看见云舒痕双手抱着一个箱子在胸前。
云舒痕顿了顿,低头看着怀里的箱子道:“昔日姑娘出手相助,三番四次救舒痕,舒痕铭记在心,如今毕生心愿将要实现,此中感激之情,并非三言两语可说得清的,箱子里的东西,不过略微以答姑娘扶危救困之恩。”
箱子打开,里头是一套碧水苏绣月华碎花挑云披风斗篷,上面微覆着一层细纱,用来保护这件绫罗,整齐叠在箱子里,隐约还散发着异香。
“此乃江南一带最好的锦绣坊所织品。还望甄懿姑娘笑纳……这也是我现下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云舒痕半垂眸,脸上覆盖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甄懿轻抚眼前的绫罗,手感极佳,问道:“你这东西是……”
“这是我托家里的婢女带出来的,她念着主仆情分……”云舒痕语气更加哀伤。
“若非我一时糊涂……如今可能也不会如此……至少,我与徐城,还尚有在一起的机会……”云舒痕轻拭去眼角滴泪。
“舒痕,就算你再如何争取,云家都不会同意的。”甄懿安慰道,“如今你们若能私奔成功,定要好好珍惜。”
云舒痕眼眶微红,凄白无血的脸颊难得染上一层红润,紧握住甄懿的手。
甄懿轻轻拿起披风,这罕见的布料加之江南一带最好的绣工,栩栩如生,无奢靡馥郁之感,却是华贵非常,通体金丝银缴,点缀以珍珠宝石,朝阳蓬勃秀丽不已,但披上去如轻纱之感,实属难得罕宝。
“这披风极好。”甄懿微笑。
云舒痕欣喜非常,说了些感激涕零的话便告辞了。
等人儿的身影彻底远去之际,不知从哪里出来的澄儿端着茶才上前:“姑娘。云小姐可是前来送了礼?”
“澄儿,今日之事,不能同第三个人提起。”甄懿吩咐。
“澄儿知道。”澄儿看了看甄懿手中的披风,又道:“这是云小姐送的礼?看着这件碧色披风好生精致漂亮,亏得云小姐知道姑娘最喜碧青色,送礼送对门了。”
甄懿打量着这件披风,突然道:“也是,但这么好的披风,不取个好名字,仿佛有点遗憾。”
“对对对!小姐说得正是呢!”澄儿点头如捣蒜。
叫什么好呢……
甄懿思忖片刻:“墨阴二字如何?”
墨阴?
“这披风深究起来,是墨绿色的,取墨一字,加之阴一字,深浅自听,澄儿,你觉得如何?”甄懿徐徐拂过披风。
澄儿笑道:“奴婢只识得几个字而已,并不懂什么取字之理,既然是小姐取的,必定是独具匠心,别致得当。”
甄懿爽朗一笑。
澄儿忽然想到什么,道:“姑娘,我们明都花灯会快要到了。”
甄懿扼首不答,心中有数。
入夜后,天气像晚秋似的凉。还泥泞的街道,尚且湿润的屋檐,但这一切都阻挡不了明都百姓的热情。
远远的光晕像无数的星辰,逐渐汇入时光溯回的长河之中。
街上人流相当,多是正当青年的少年才俊,青春靓丽的佳人千金。
万朝寺内外更是人流涌动。
后院水井旁,乌透的黑夜下的万朝寺灯火照出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的身影,背着包裹猫着腰在无人的院落里不断徘徊,时而向门口张望,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
“徐大公子可是在等人?”
徐城仿佛被当头棒喝,转身一看,院落里不知什么时候涌出来好几个衣着一致的男子,将他围了起来。
“徐城,这些日子,你躲得可辛苦了?”从一群人里逐渐走出一个人,月牙色白袍翻飞,手中摇着折扇,一脸笑意訚訚,“在下钟誉,在这恭候多时。”
徐城一身寒毛竖起,全身僵住,不知所措。
手中包裹猛地摔在地上。
甄懿带着云舒痕沿着小巷子一路疾行,避过人群众多的地方。
“前面便是万朝寺,按照约定迅速会面,然后跟着子期安排的线路出城,司遥在那边接应。”甄懿停下嘱咐。
“甄懿姑娘······大恩大德,舒痕来生做牛做马报答你!”
甄懿拉紧了云舒痕的手,边跑边道:“方才接你出来时,我未曾看见金铃,怎样,这几日,你们处得如何?”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同病相怜,自然处的是极好的,只是我自身也难保,不能为她寻到她夫君了······”
“她的事自有慕容衔操心,你不必挂念,眼下你与徐城能顺利离开最为重要。”
二人心急冲冲地闯入后院,却扑了个空。
“人呢?”甄懿四处望望,毫无人迹。
“他终究······没有这勇气么······”云舒痕苦笑,脸上一片黯然。
“什么勇气不勇气的?他与你不是说好了今日万朝寺私奔吗?这人······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甄懿蹲下身子,在院中勘察。
“甄懿你看,今晚的景色多好。”云舒痕抬头盯着乌黑漫水的天空,今夜的天,没有星辰,没有月亮,漆黑幽深得像一个漩涡,让人恍惚得失神。
她的脸颊没有一丝血色,方才一路疾行下的微红在这一刻褪去,橙黄色的花灯高挂在万朝寺的飞檐之上,摇曳生姿,她就这么望着,嘴角处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去四周找找,或许·······有事耽搁了没数······”
甄懿转身。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徐城,我给过你机会了。”
“什么?”
甄懿不明所以,只当头挨上了一记重击,不省人事。
徐城是被一阵极为刺目的阳光给打醒的。
浑身麻酥地难受,动弹不得。
徐城张皇地望了望四周,狭小密封的空间,唯有天窗下破开的窗纸才隐约透出光亮照明整间屋子。
时辰不明,若不是这一簇光亮,徐城认为现下是黑夜也无妨。
良久,门吱嘎一声被人推开。
还是那个月牙白袍摇着扇子的男子。
对,他记起来了,他自我介绍过他叫钟誉。
“睡得怎么样,徐大公子?”钟誉还是笑着看着他说话。
“你要干什么?这是哪里?”徐城警惕。
钟誉找了个凳子坐下,“徐大公子贵人多忘事,这欠我的钱还没还上,便想着和佳人双宿双飞,一走了之了?”
“什么钱?我何时欠过你钱?”
“哟,果然是和他们说的一样,翻脸不认账啊……”钟誉勾勾唇角,“你赎那个丫头的钱,打哪来的?”
徐城懵了,嘴皮子都开始不利索了:“什么……什么丫头……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你赎的是我的丫头,你说我怎么知道?”
“你胡说什么,金铃是宫里的婢女,怎么会是你的丫头?”
钟誉得意一笑,趁热打铁:“哦?金铃是吗?那你怎么就肯定,我不是宫里的人?”
“不是……这金铃是宫里的丫头,她……不是……”
徐城慌了。
“说说吧。”钟誉拍了拍衣袖。
“说……说什么啊……”徐城心虚的不成样子,眼睛四处乱瞟。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徐子朗?你,你那小破事儿,难道需要我一一给你理清楚吗?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出去了!”
“别别别,我说我说。”徐城尖嘴猴腮地哈腰,“我姓徐名城字子朗,一个月前结识的金铃,我们情投意合,并定了亲。我四处借了钱让她早日出宫,说好了一她出宫后便来找我……”
钟誉冷哼一声:“你要交代的就这么点事儿吗?还有呢!”
“没了啊,我我我,不是……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啊?”
徐城一个激灵就想起身,反被被勒得更紧。
“少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你再不老实交代,你就这么被捆着一辈子!”钟誉狠狠地拿扇子敲了敲徐城的脑袋。
徐城瘪了瘪嘴:“还有……云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