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街,一向是小摊贩的禁地。
这里住的,都是有头有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用京片子讲:“这地儿,住的都是角儿,个个都是爷。”他们吃得穿的住的用的,那可是一个讲究。
就这片的院里,随便窜出条狗,您给蹭一下,后果绝对会让你觉得宁肯去别的地蹭一老大爷。
所以这边的爷们,娘们,对那些地摊上卖的东西,是不屑一顾的。甚至还会因为嫌弃他们影响市容,将他们赶走。
莫西是知道这个禁忌的,但此时却忘了这个禁忌。他现在满脑子,只看见钱了。
可他甚至都没去算过,就算他一天做一千个烧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停歇,要做出五千万个烧饼,那也需要五万天,是穷其一生的时间都完不成的任务。
人的一生有多少天?活到百岁才三万六千五百天。
这个差距,莫西没有想过。他的生活,只剩下,做烧饼,存钱……
爱情会让人迷失。恋爱中的人却不自觉,失去之后才会发现,拥有后又失去的,才是最美好,最宝贵的。
在遇见东野茜之前,莫西是有理想的,大学,未来,大公司,西装,豪车,豪宅……
可是,他现在想要的,只有一个东野茜。哪怕她是个骗子,他也心甘情愿,被她骗一辈子。
莫西推着车,不知不觉来到了庙街,那个以前他会绕着走的庙街。
等有人开口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一个穿的花哨,带着大墨镜的中年大叔,牵着一条棕色卷毛狗站在他的小吃车前。
“哎,你不就是那个最近大伙都在说的卖烧饼的小红帽?”
中年男人带着玩味的笑看着他。
莫西瞟了一眼自己头顶上的帽子,憨憨的笑笑。
“大叔,要不要来个烧饼?我的烧饼可香了。”
那大叔有些不屑,但见莫西满脸堆笑又不好意思说不买,说不买感觉好像自己差钱似的。
但他也不是什么善茬,对莫西这样的小贩,跟他说话都像是施舍了。要不是自己主动跟他说的话,这会儿他都要打电话叫城管来赶人了。
大叔冷言冷语地说:“成,那来一个吧,不好吃我就喂狗。”他打量着莫西浑身上下油腻腻的衣服,一脸的嫌弃。
莫西听了他的话,也没生气,给人吃也好,给狗吃也好,只要他给钱就行。
自尊,换不了钱,能换他就全给换了,他现在需要的是人民币。
那大叔拿了烧饼并没有立即付钱,他撕开后尝都没尝,直接把半块丢给了狗。
狗狗嗅了一下,猛地叼起来狂嚼猛咽,一下子就吞下了那小半个烧饼,还死命摇着尾巴还想要。
大叔瞅着狗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烧饼。撕裂的烧饼露出来的是大块的肉馅,热腾腾的还飘忽着诱人的香味,大叔竟看咽得了一口口水。
“哎,我家狗嘴很叼的……你这烧饼,看来还有点味道啊……”他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着,不自觉的举起手咬了一口,蓦的,大叔瞪大了眼睛,大墨镜从鼻梁上差点滑下来。
“这……”大叔使劲咬着,嚼着,“还挺好吃啊?”他有点不敢相信,这地摊上卖的烧饼,味道竟不比那装修豪华的店里的大厨做出来的差。
大叔风卷残云的吃下那半个烧饼,一旁的狗急得狂叫起来。
大叔拿出手机,“你这卖多少钱一个?我多要几个,一块转账给你。”
莫西咧嘴笑着:“一块钱一个,您要几个?”
“一块?”大叔瞪大了眼睛,嘴里还没咽下的烧饼差点掉出来。
莫西以为他嫌贵了,弱弱的说:“您要是要的多了,我再给您打个折,不过,最低……九毛,再低,我要赔钱了。”
“不是……小兄弟。你这样的烧饼卖一块钱啊?这要在门店里,这么大个,这么多肉,最少得三块钱。”
莫西挠着头,“我这……没法跟人家比啊。”
“比得上,比得上。你也可以租个店面开个门店啊,你大叔我的眼光不会错。你要开个店面,绝对火。咱们这边的街坊邻居,要的就是好吃,不差钱。”
莫西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开店面他也想过,可是店面的租金那不是一般的贵,还有装修,还得办执照。而且,有了固定的店面,他的销售范围也小了,会丢掉那些在家里等他的老顾客。
大叔又要了十个,乐呵呵的走了,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
“小伙子,你明天要再来啊,我回去给你宣传一下,说不定你明天就不用到处去转了,这边老家伙们就能给你包圆了。”
莫西笑着道:“行,那谢谢大叔了。我明天早些过来,要卖不完,我再去别的地方。”
大叔点着头走了。
莫西拍拍胸口,他以为自己今天不经意晃悠到了庙街,一定不会有好事呢。没想到这边的人……至少这位大叔,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第二天,莫西备足了材料,天还没亮就来到了庙街。
早起上班的人,是他的第一波顾客。他们吃完早点,城管也该上班了。莫西就会转入流动大军,躲避城管的巡查。
但是庙街的爷们们,是不按时间上班的,他们不需要点名,他们还有夜生活。所以他们的习惯是,晚睡,晚起。
莫西在这里,竟没有预想中那样看到昨天的大叔介绍来的客人。
火炉生火之后,便不能空膛,眼见着烧饼一个个出炉,莫西的心却渐渐的变冷了。他的烧饼,跟其他的食物不一样,刚出炉的时候口感最好,冷了就变硬了。
看来,大叔的宣传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啊。抑或是大叔太忙,把这件事忘了吧。
第三十个烧饼出炉了,它们在莫西面前高高的堆积着。
莫西摇了摇头,看来,庙街真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他收拾了一下桌椅,准备装上车离开这里。
“啊~欠……”
一个头顶没毛的大爷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拎着个竹笼屉出来了。
“哎,小伙子,你这是刚来啊?还是要走啊?”
莫西停下手,转身诧异的望着老头,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你是不是老项说的那个卖烧饼的?”
莫西不认识老项,不过估计他说的应该是昨天遛狗的那位大叔。
莫西笑着说:“您说的,是不是那位穿着花衬衫,牵着一只棕色卷毛狗的大叔啊?”
老头乐道:“对对对,就是他,就那老流氓,还扣个蛤蟆镜,跟个苍蝇似的,自己还觉得挺美呢,哈哈哈。”
正说着,老项竟从他身后冒出来了。
“你个老不死的,说谁老流氓呢?”
秃头大爷没想到自己说他坏话给他听到了,尴尬的笑着。
老项毫不客气地说:“今儿个老子的烧饼,你请。”
秃头大爷一脸不屑地说:“瞅你那点出息,不就吃个烧饼吗?还我请,我请不起你啊?来,你吃多少,我给你包着,撑不死你。”
俩老头自己拿了马扎坐下,要了一摞烧饼,连人带狗吃得不亦乐乎。
秃头大爷更是吃得赞不绝口:“恩,这味,正!上好的精肉,不错不错……”
不多时候,从附近小区里凑来的老头老太太越来越多,莫西开始供应不上了。
几天后,莫西发现,自己哪都不用去了。
自从他在庙街打开市场以后,单单是庙街的几个小区,就够他忙活的了。还有听到宣传慕名而来的顾客,让他开始有了应接不暇的感觉。
而这边这些老家伙们,都是些见不得自家房子里有油烟的主。平日里一日三餐基本就是买着吃。莫西的到来,让他们省去了不少时间。而他们更是形成了一个习惯,闲着没事就围在莫西的摊前聊天打屁,打麻将的下棋的,手里不拎个烧饼啃着,感觉脑袋都不灵光了。
莫西更因为他不用推这车到处走了,节省了不少时间,他现在能做出更多的烧饼了。
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同行跟他竞争,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蹲在这里,被城管逮到。
可是老项他们说:“以后你就蹲这儿,别怕什么城管,他们队长他爹也住在这儿呢。”
莫西的心静下来了,他比之前更加有信心达成自己的目标。他的烧饼于是跟庙街挂了勾,人们提到庙街烧饼,说的就是莫西了。
他看着卡里不断增长的数字,憧憬着有一天能和东野茜重逢,让她不再过颠沛的生活。
他始终不相信东野茜真的是坏女孩,她一定是有自己的难处。跟她相处的那段日子,那个勤快,朴实的东野茜,才是真正的她。
每每想起她为自己擦汗的那一幕,他红着脸说这情景很像他爹娘的时候,东野茜红透的脸就一直浮现在莫西的眼前,他就觉得很幸福。从那一刻,他就无法自拔的爱上她了。
爱一个人,便会包容她所有的缺点,她怎么都好,她怎么都美,她怎么犯错都是有理由可谅解的。
怪,只能怪自己没有能力,不能给她想要的生活,不能留住她的心。
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已是冬天了。
莫西没有再刻意的去寻找东野茜,因为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条件,找到她又能如何?他要忍住,忍到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足够有钱的时候,再把最好的一切都交给她。那时候,她就没有理由再拒绝自己了。
这一天,莫西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到庙街,把车停在熟悉的地方,等待着他的老朋友们起床,能在第一时间吃上热腾腾的烧饼。
一台洗的铮亮的保时捷敞篷跑车忽地一声停在莫西的摊位前,车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对女的说:“我听朋友说,庙街有个卖烧饼的味道是本地一绝啊。怎么是个摆地摊的啊?”
坐在副驾的女孩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却惊恐的睁着眼睛看着莫西。
莫西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听到他赞美自己的烧饼,心中一乐。
他眼睛盯着那台炫酷的跑车,想象着自己总有一天赚到很多钱,也能开上这样的跑车,到时候,他希望,坐在副驾上的人,会是……
莫西的眼睛停在了坐在副驾的女孩脸上,手里刚打好的烧饼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