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围观的人数不少,叽叽喳喳的在讨论着站在高楼上的王洛。
一切设备都已经准备妥当,尹敏书开始了实况直播。
这个媒体时代,大部分成了网络的天下,人人都说纸媒没有立身之地,现在传统的纸媒能做的就只有坚守好本初,努力顺势而为,寻求个立身之地,免得之后亡者无立锥之地,那才是真真切切的可悲。
王洛站的楼层太高,张清夏只能看到高高的楼层之上是一个人,随时准备着——也可能并不想了结自己的性命。
只是用自己的生命做威胁,来寻求一个说法。
张清夏记得以前关注王洛还有刘素黎新闻的时候,社会的舆论起初聚焦在了侵犯女学生的研究生导师李广生身上,接下来,刘素黎死了之后,社会舆论又调了个方向,向着王洛一哄而上。
有时候,看客手中的话,可以成为杀人的利刃。
像这样的事件,张清夏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体会过。
父亲身亡,剩下的母女二人成为众矢之的对象,他们,一整个的群体,说父亲罪有应得,说该人人得而诛之……
说什么的样的都有。
数十年前,即使没有网络媒体,纸媒也仍然可以有足够的力量去煽风点火。不用关心火着了之后的后果,他们担心的只是,火着的够不够大,扇的风力气够不够足。
张清夏呼了口气,看着喧嚣的人群。
这个喧嚣的人群中,喧嚣着与自己貌似有关的事情,喧嚣着喧嚣中的沉默。
那个沉默是王洛。
人人埋怨王洛不肯站出来指认,不肯站出来作证,不肯在刘素黎崩溃之际去拉上一把。
没有人去问王洛为什么不去指认,为什么不肯站出来作证,为什么不去拉上一把。
当一个人被判处之后,所有的辩白都成了虚妄,毫无意义。
众叛亲离之下,就是万丈深渊,这是王洛的处境。
张清夏盯着高高楼层之上的人,有些出神,头顶是湛湛青空,她所处的是十丈红尘,可是这十丈红尘中有难以计数的因为某个理由难以存活,却又十分想去存活的人。
王洛算是一个。
张清夏觉得自己也算是一个。
这样的人,或许可以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蝼蚁。
张清夏忽的觉得有些可笑。
她自始至终从来没有过今天的这种想法。
一直秉承的信念便是蚍蜉撼树,终有成功之日。
或许是没有再次经历过千里堤坝的阻挡,才会抱有那么坚强的决心。
那么,周仲眠呢?
周仲眠在十二年前,又是怎么样声辩的呢?
是抱有必胜的信念,还是抱有必死的决心呢?
张清夏看着在场的媒体,都在紧紧的盯着王洛,网上的热度也丝毫没有降低。
有人说,当年不肯为了女朋友去豁出去一次,现在好了,混不下去又开始寻死了。
……
他们在热议。以自己的姿态和所见。
尹敏书那里已经忙完了,在整理文字材料。
尹敏书示意张清夏过去。
尹敏书眯着眼,盯着高楼之上的王洛,阳光有点儿刺,尹敏书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你觉得王洛可怜,还是刘素黎可怜?”尹敏书递给了张清夏一瓶水。
张清夏接过水,有些困惑,不明白尹敏书这话的意思。
尹敏书笑着说:“那换句话说,你觉得王洛现在可怜吗?”
张清夏反复摩搓矿泉水腰身,低着头,没有直接开口。
尹敏书也没有急,坐在了一旁地上,打开了笔记本。
“王洛不能说全然没有过错,刘素黎也不能说可不可怜,在我们看来,他没有做到一个男友的义务,没有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所以他可恨,而刘素黎因为站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被大多数人在心理上弱化,进而去同情。”张清夏也跟着尹敏书坐到了地上,“可是据当年报道的身份也能够略微知晓他家里的情况,苦学十多年,一步一个脚印摆脱了困苦的地方,眼看着要奔赴一场属于自己的人生,可是人生拐弯了。”
“在他眼前的,不是对于错的抉择,而是苦难与将来的抉择,是帮了刘素黎,可能丢到自己的前程,还是不帮刘素黎,保住自己的前程,这是他的抉择。”张清夏静静的说出每一句话。
尹敏书停下了忙碌,问:“你怎么知道他要抉择苦难与将来?”
张清夏道:“我采访过他。”
尹敏书很是好奇,“你采访过他?”
“是,大一的时候,很不正规的采访,只有我们两个人,坐在夜里十一点多的必胜客里面。”张清夏回答。
“这么大胆啊小姑娘。”尹敏书笑道。
“我没有想到他会愿意跟我说那么多,他问我能不能替他说上两句话,就在稿子里,不骂他就行。我答应了,可是我写的东西并没有用,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张清夏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微微的停顿,“我不知道那时候我做的是对是错。现在想想,就是很幼稚。”
张清夏说完这话之后就停了下来。
尹敏书说:“不是幼稚,是初出茅庐的果敢。当大方向上都是偏向批判的,只有你一个人想要去扭转这个方向,的确不太讨喜,但是却是符合自己的内心,有着最初最新闻的那种信仰。”
“认为自己的文字能改变些什么,可是世上没有那么多以笔为刀的正义者,大部分以笔为刀的人,都是杀戮者。”
尹敏书说这些话的时候冷冷淡淡极为平静。
张清夏看到尹敏书的视线一直在往王洛的方向看。
两个人就这么默默无言。
王洛终究没有跳下来。
张清夏想,或许是不想死。
摄影师去一旁吸了口烟,问尹敏书:“王洛被带去警局了,还跟不跟?”
尹敏书笑了笑说:“跟了也没有意义,这个人和那时候一样,仍然是自私自利。”
张清夏听了这话,困惑的看着尹敏书。
尹敏书察觉到张清夏的视线,道:“五年前,我也采访过王洛,他和跟被你采访的时候说了同样意思的话,就是替他说两句话。”
“回去吧。”尹敏书从地上站起来,整理好东西,“该发的新闻稿我都发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