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娉婷袅娜如花似玉的女子,即使是最简单的布衣罗裙,亦能让周围揉成一道风景。这竟是方才的瘦小骨架,华白裳有恍然如梦的错觉。
“意外吧?”壮汉把手搭在华白裳肩上,笑嘻嘻看着他。
“我跟你说今儿你可有眼福啊,咱红三娘可不会随意化形的。甭说你是活人了,咱就是死得透凉透凉的,也没见着几回啊!大伙儿说是不?”壮汉说罢众鬼皆响应——“就是啊!”“别看我眼珠子掉了,咱还看得见!等这一眼等到眼珠都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众鬼嘻嘻哈哈笑起来。
“哼!”红三娘娇嗔跺脚,虽是死人面色,依旧看得出是害羞了。
华白裳万万没想到,生和死竟会有一天如此相似。
“诶,那你们怎么都在这地方?师父说你们是黄泉门外的过客。”
“呔,什么过客哦!留在这的人啊,都是放不下。”壮汉一边捡肠子,一边说:“比方说我吧,我媳妇儿被山贼抢了,我去找贼人拼命,把媳妇儿的命拼没了,自己的也没了。不甘心呐——她才做了我一天的媳妇儿,什么夫妻的甜头都没尝到。我没法原谅自己,就守在这里了。我就想等到媳妇儿转世,做鬼也好,做个守护她一世的死鬼,嘿嘿。”壮汉说着想起了媳妇儿,面如死灰的脸上笑得比谁都甜。
“她夫君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吓死那负心汉。”
“哎呦!”众鬼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这故事了,但听一次就惋惜一次。
“再说那边的拿扇子的吧。那人叫白客,人如其名,一生飘来飘去,直到死了才安定在这里。他啊,半辈子都活在贬官迁官里,不是在被贬的路上,就是在朝觐的路上。总之太信任别人了,最后给人一壶鸠毒撂倒,正好是朝觐回乡路上,途经此处,死在这里了。他呀,想不明白这世道,又放不下这江山……”
“盛唐在一天,我就在一天。人人负我,天朝不负我。我不走,它不灭。”白客收拢扇子,放在掌心握紧。
“切~哪有不灭的王朝啊!”红三娘插进来,扶了扶鬓角,拨弄着长发看着地上,若有所思。
“她啊,就是忘不了那个成不了王的败寇,正所谓史册不留名,恶史万古青。唯有放心尖,时不若英雄。哎,该忘的未亡人终究是成了已故的心上人。”
“不说了,往事不提,尤为挂念。”红三娘只淡淡一句,侧过身转脸,不再看华白裳。
华白裳不知该如何接话,既是自己触及别人的伤痛,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追问?这就如同有人问他为何只身一人,又追问自己为何不识生父母,不知从何而来一样。
这些,再怎么问,时间既不会给你答案,也不会告诉你结果。自己能做到的不过是尽人事,且不待天命。世事无解便是众生,故众生皆苦,何必喋喋。
想到此处华白裳不由感谢虞邪坤,至少他告诉自己去往何方。
对了,既然虞邪坤鉴于生者亡魂之间,那么至少应该被看见才对啊。
“那你们……看得见……我身后之人吗?”华白裳犹疑地问道。
“什么人?小兄弟你别唬人哈!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啊!”壮汉一脸惊恐,有些惊愕。
“这哪是唬人哦!这厮哄鬼呢!”白客拂袖一脸不以为然。
华白裳迟疑地回头看着虞邪坤,只见年轻的苍白面容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恐慌,但只一瞬又换上气定神闲的淡漠神情。
“没什么。就算是苟存人间尚有余息,世人眼里我也早就死了。或者说……没有活下去的资格了。”
没有资格。
这四个字深深刺痛着虞邪坤那一颗比参天金刚木还苍老盘桓的心。
他直到闻见今日老翁叼言才知道,世人想你死,你就算活着也是死者。而时间不管多长久都不会教会一个人不去付出真情,不管多短暂都阻止不了流言蜚语和人心善变。
华白裳看着虞邪坤半透明而苍白的脸,没有再问是否是因为虞邪坤施加了什么法术,这已然毫无意义。
“那末,诸位,小生先一步告辞,后会有期!”
生人死魂历来不相往来,游魂久留人间深谙其理,于是痛快道别,只当生时过客。
“后会无期!”
听见众亡魂的改口祝福,华白裳回程的路上,不由觉得人间冷暖与生死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