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六七日,墨羽和无泪除了晚上休息几个时辰外,其余时候无一不在赶路。
两人身子弱,没多大分量,马托起来并无什么负担,畅通无阻的到了一处宽阔的地带。
脚下已经看不到冰雪,除了黄土便是青草,算是彻底离开了雪云山的地界。
墨羽从马上跳下,兴高采烈的抓起一捧泥沙,用力抛向远处。
她是那样的新奇,在雪云山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干涩的泥土,更没有见过满地绿油油的草,如此之多的草。
无泪哭笑不得,像看个傻子般望着墨羽不时摇头,她懒得多动,自顾自的躺在草地上休息。
“马儿啊马儿,谢谢你,这几日让你受累了。”过了会,墨羽反身折回马前,来回轻抚着马儿的头。这匹马儿似乎通人性,乖巧的低下头,任凭墨羽抚摸。
“你饿了吧?这几日我看你啃的都是枯草树皮,来,我喂你。”墨羽俯身扯了几把草送到马儿嘴边,看着它一口一口吃下,不经意的露出天真的微笑。
无泪实在听不下去了,坐起身骂道:“你至于这般高兴吗?别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
墨羽只顾喂马,丝毫没有在意。连日来,无泪很少主动与她说话,偶尔来几句,不是臭骂便是讽刺,她都已经习惯,也不会计较。
无泪自觉无趣,不再多言,见马儿吃得香,她也感到有些饿了,起身解开马背上的包袱,找出两个有些发硬还长着毛的馒头,丢了一个给墨羽,随后坐在草地上一点一点的咬着,不时望望同样吃力啃着馒头的墨羽。
勉强啃完馒头,无泪又打了个盹,醒来后提醒墨羽道:“马也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赶紧上路吧。”
墨羽‘哦’了一声,费力的爬上马背,与无泪接着赶路。
这两匹马果然如无泪说的那般识途,不管速度快慢,总是朝着一个方向不变。
又过了几日,墨羽和无泪吃完最后一个馒头,前方依旧看不到尽头。
无泪饥饿难忍,对着墨羽抱怨:“都怪你,若不是你给那几个恶徒留下干粮,我们现在也不至于没东西吃。”
墨羽嘟嘴小声反驳道:“你不是发现了吗?也没见你阻止我,其实啊,我觉得你也没那般绝情。”
“你......”无泪忽地一愣,本想开骂,却不知怎地愣是没骂出口。
“唉,还是和这俩畜生一样吃草吧。”兴许是墨羽的话触动了无泪,她长叹了口气,告诉墨羽若实在饿得受不了,有些幼草也是可以填肚的。
两人随即在草丛中搜寻来几把嫩草,各自皱起眉头咽了口唾沫,心一横闭上眼直接往嘴里塞。可草毕竟不是人吃的,若不是墨羽和无泪从小生活艰辛,说不定早已闹了肚子。
好在吃了两日的草后,墨羽和无泪终于来到了一片更加宽广的草原。这里的草更密更厚,有些地方走进去,甚至能被草海淹没。
在一处有几颗大树的地方,密密麻麻的立了几十座简易的草屋,四周围着一圈石墙,很像个小村落。
二人好似抓住了一株救命稻草,急忙驱使马儿走了进去。
刚进村落,无泪就是一阵奇怪,按理说她俩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应该有人注意到她才对。
可她们都在里面逛了一段路,却一个人也没有,四周十分寂静,令无泪警惕起来。
“当心点。”无泪小声提醒。
墨羽道:“莫不是荒废了吧?”
无泪摇头道:“不可能,这村落没有杂物,明显常有人打扫,总之小心为妙,我走前,你赶后,若有危险,别管我,跑就是。”
说着,无泪驱马走在前方,每过一间草屋,便低头望了一眼,门都开着,就是见不到半个人影。
‘神啊’
二人正奇怪,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绝望的哭叫,无泪还好,只是抖了下,墨羽则直接吓得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墨羽这一跤摔得不轻,在地上挣扎了下才勉强坐起来。无泪骂了声‘没出息’,急忙下马扶起墨羽。
“怎么回事?是谁的声音?”墨羽颤抖着双手紧紧捏住无泪的手臂,声音都有些沙哑。
无泪鄙夷道:“当然是人的声音。唉你轻点捏,好疼的。走,瞧瞧去。”
说罢,无泪甩开墨羽,快步小跑。
墨羽顾不得腿上的疼痛,跟着无泪跑了几步,忽地想到了马,又折回牵着两匹马走得一瘸一拐。
无泪回头骂道:“真受不了你了。”骂归骂,她还是返回一手扯过墨羽手中的缰绳,另一手拉着墨羽,顺着声音的方向探索。
二人穿过村落,上了一个小坡,见在坡脚,聚集着两三百号人,除了少部分老人外,大多数人正围成一个大圈。
圈内有几个妇女穿得奇形怪状,脸上全是红色的线条,来回跳着看不懂的怪舞,时而停下仰天大叫,正是刚才墨羽俩听到的那种带哭腔的怪嚎。
无泪瞧着这诡异的一幕,告诉墨羽道:“他们可能是在施展某种仪式。我曾待过的部落也是如此,每逢重大庆典之日,族里都会做一些独有的仪式。”
既然如此,无泪放下了戒心,安顿好马,叮嘱墨羽:一会少说话,听我的。便扶着她小心的来到几个老人身旁。
几个老人早发现了这两个少女,在她俩还没近身之时迎了过来,伸手拦住问道:“你们是何人?来此作甚?”
无泪客气道:“几位老人家好,我们是过路的,您们这是在作何?”
一个老头上下打量了下二人,见她们一个雪白秀发,一个暗血赤瞳,警惕的反问道:“你们是哪族人?”
墨羽谨记着无泪的叮嘱,闭口不言。
无泪见老人盯着墨羽的头发,灵机一动道:“老人家,她是白发族,我是她朋友,我们家在西域的另一边。”
“白发族?”老头转头望向其他几人,都各自称奇:活了大半辈子了,居然还有这样的氏族?
老头将信将疑,又问道:“她一头白发,倒不稀奇,毕竟西域辽阔,有这样的氏族也正常。只是你这丫头,你这双眼......”
无泪淡定的回应道:“老人家,我双眼有疾,近日又负了伤,才会如此。我俩因战乱失去家人,逃难至此,还望老人家不弃施舍点吃的。”
“哦,真实可怜。”老头望着无泪明亮的赤瞳,叹了口气。
墨羽暗自赞许,心想亏得无泪比自己懂得人情世故,若换作自己,还真不忍心欺骗如此心善的几位老人家。
这时,一个老妇人跨出一步道:“可怜的娃娃,和我们一样也是饱受战乱之苦,不妨先留下她们。”
二人总算松了口气,墨羽眼见老妇一脸和善,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散发着慈祥的气息,没让她感觉到半点不安。她忍不住开口道:“多谢老奶奶。”接着指着前方那些人问道:“奶奶,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好吓人。”
老妇道:“唉,在撒血祭神呢。”
“嗯?”无泪显然知道何为‘撒血祭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墨羽并未听过,她不解道:“撒血祭神?我娘亲说过,神都是很高贵的,为何要用血来祭奠,多吓人啊。”
“嘘......”老妇叫她小声点,叹气道:“小丫头你有所不知,我们牧羊族以放羊为生,居无定所,每到一处便建立村落暂居牧羊。可如今西域叛军太多,我们和你们一样受了牵连。很多地方都烽烟四起,不宜放牧,我们这一支族人只得迁移到这里,暂时居住。”
“哦。”墨羽点点头,接着问道:“可这和祭神有何关系?乞求神的庇护吗?”
老妇道:“我们刚到此处时,原本很欣喜,这里的草很好。可没过多久,羊群便接二连三的失踪。我们找寻之时,发现了一个洞。”
说着,老妇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山坡,在哪里,果然有个六尺大小的圆洞。
老妇继续道:“起初,我们只道是里面有猛兽,族里几个胆大的人自告奋勇走了进去,不想只回来了一个,还少了条胳臂。听他说啊,里面有妖魔。”
墨羽瞪大眼睛道:“有妖魔?”
一旁的无泪难得来了兴趣,歪头问道:“是何妖魔?”
老妇道:“这倒不知,只知从那以后,不止羊,还经常有孩童失踪。这段时间下来,族里所以十岁以下的小孩都不见了。本来我们想离开这里,可又上哪去找如此适合牧羊的地方?只能以血祭来期望里面的妖魔能够息怒,允许我们住在这。”
话落,老妇又叹了几口气。
墨羽心里很不是滋味,其实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自己还好,起码有个寻找父亲的念想。而他们,就算是有家,也睡不安稳。
交谈的同时,祭奠似乎进入了尾声,墨羽不再多问,和无泪一眼不眨的盯着人群。
“神啊,请您息怒,牧羊族将献上祭品,为您驱使。”
女祭司突然跪地,发出阴阳怪气的大吼,随着她的吼声,围着的人齐刷刷跪下,跟着大叫希望神能息怒。
墨羽不懂,明明是吃人的妖魔,为何被他们奉若神明?不禁小声询问无泪。
无泪轻声道:“哼,你可知,任何地方,但凡有绝对力量支配者,哪怕恶如厉鬼罗刹,皆可为神。牧羊族好不容易逃离了战火,到这里求生,无论妖魔,还是恶鬼,只要能保护自己,又何妨?行啦,先看看他们如何血祭吧。”
“哦。”墨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前方人群中,女祭司最后的念词吼完,手一挥,十二个大汉各自牵着只羊走了过来。
大汉们围着圆圈站好,在女祭司的一声命令下,同时举起手中的长刀,猛地下斩。
“啊......”墨羽吓得惊呼,本能的转头。
无泪又骂了句‘没出息’。
只见十二颗羊头先后落地,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叫出,有的还在地上轻弹了两下。
接着,十二个大汉手一抬,把死羊抗在肩上,一手捏住羊脖子的断口处,很有顺序的不断走动。
很快,地上多了个用羊血画成的图案,三丈大小。
待这一切做完后,大汉又把羊尸排列在图案外围成一圈,恭谨的跪下。
这时,女祭司站在圈外大喊:“有请神仆。”
“有请神仆。”圈外的人跟着大喊,并跪下。
“有请神仆。”墨羽身旁的几个老人也赶紧跪下大喊。
“有......请,神仆。”墨羽受到这番情景的影响,不由自主的照着他们的样子跪下,惹得无泪连连摇头。
只见人群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缓缓走出,一步一跪的踏进圈内。他跪一下,族人便磕一个头,直到他走到图案正中,盘腿坐下。
最后,女祭司沾起地上的羊血,在他额头上点了一个红点。
这一举动完后,祭奠算是结束,除了那个少年,所有人都陆续离开。
墨羽和无泪被好心的老妇带回了她的住处,给了她俩一些羊奶和羊肉。
二人吃了两日的草,早已饿的肚子咕噜直叫,同时两眼放光,接过大吃起来。
“慢点吃,慢点吃。”老妇望着眼前的两个少女,慈祥的笑着。
“多谢,奶奶......”墨羽边吃边谢,几乎没怎么嚼,入口便吞下。
吃饱,墨羽一再道谢,无意间想到了那少年,便问道:“奶奶,神仆是什么?”
没等老妇开口,无泪打了个饱嗝,随意道:“说好听点是神的仆人,说直白点,就是献祭给妖魔的祭品。”
“啊?”墨羽轻呼一声,不信的望向老妇。
老妇的笑容渐渐隐去,无奈道:“不错,唉,就是给妖魔吃的,他才是真正的血祭。”
“啊?吃人......活人?”墨羽一听到吃人,差点没把咽下去的羊肉吐出来。
老妇苦笑道:“有什么办法?看你俩挺累的,歇息会吧。”
无泪没说一句道谢之话,毫不客气的躺倒了床上。
“谢谢奶奶。”墨羽再三诚恳致谢,挨着无泪很快熟睡。
到醒来,外面黑得看不清几步外的东西,屋内还亮着暗淡的灯火,老妇在另一旁睡得正香。
也许睡得足够多了,墨羽再也睡不着,怕吵醒无泪,她悄悄起身来到屋外,望向白日牧羊族祭奠的地方。
良久,墨羽歪起头,时而看看夜空,时而低头沉思,脑中全是老妇说过的那些话。一想到少年是送给妖魔吃的,墨羽的后背就直发凉。
“不行。”墨羽忽地自语了一声,撒腿跑向山坡。
少年还坐在圈内,直到墨羽到了他跟前,他才觉察到,楞了半响,问道:“你是谁?为何从未见过你?”
墨羽答道:“我是过路的,叫墨羽,你呢?”
少年回应道:“格丹。”
墨羽又问道:“哦,听说你是祭品?”
“是的。”少年答得很干脆,一脸的淡然。
“那你不怕吗?”
“不怕?”
“他们把你当祭品,你不怪他们吗?”
“是我自愿的。”
“啊?”墨羽呆住了,忙问缘由。
格丹恨声道:“妖魔抓走了我的妹妹红丹。”
墨羽很快反应过来,问道:“难道你是想为你妹妹报仇?才自愿当祭品的?”
“不。”格丹摇头道:“我妹妹没死,我能感受到,我要等妖魔把我抓进去,救出我妹妹。”
墨羽内心一个咯噔,格丹得多爱自己的妹妹,才会不惜冒着被吃掉的危险成为祭品?这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眼中快要落泪。
格丹不知墨羽为何突然悲伤,想问,但不远处一声骇人的低吼传来,他急忙道:“快走,妖魔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