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吹来凉爽的风，树叶簌簌作响。树影在风中摇曳婀娜，金黄的暖光从树影间投射下来，照耀了这一地的斑驳。
下课间，氛围热闹的教室里，孩子们畅聊他们平日的趣事或对梦想的向往还有一些八卦等等。
这时的白一已经升初三了。
然而在那嘈杂热闹的人群中，一道消瘦的身影却与他们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那没有半分表情的脸上，眸光至始至终如往常一般落在了窗外，没有焦距地目视着窗外的一切，如往常一般发着呆。不参与同学们的任何活动。
窗外的阳光洒落，无论教室里如何个热火朝天法，她琥珀色的眸子里依旧没有半点情绪波澜。就如同一个木偶人一般，只是愣怔地发着呆，仿佛她并不融于这个集体，也好似她自成了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任何人任何生物，只有她自己。孤独地永远地深藏于黑暗之中，唯有那无尽的黑暗才能让她早已破碎不堪的心灵得到片刻的缓解。
那个爱笑的女孩，把她的笑容丢了……
“老白，别看了，下课了我们回家吧！”
闻声，那人终是回了神，淡淡地应了一句，“嗯。”
“唉，我都回来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冷淡？”
“老白，你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呀？干嘛老是沉着一张脸？笑一笑好嘛？老白……”
“……”
“老白，你怎么又来这里？你不先回家吗？老白……”季予抬头看着屋顶上的人，一脸担忧。
她仰躺在屋顶的悬梁之上，那败破的院子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摇摇欲坠，季予不知道白一是怎么有勇气躺在这上面的？
而且她好像每次有事没事都喜欢跑来这里，谁也找不到。她也是碰巧才知道这个秘密基地的。
这里并没有人居住，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
“老白，你不走的话，那我先回家咯？”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杂草从生，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枯叶，萧条落寞。女孩的眸子落在远处的天空之上，灰蓝色的天空晕着一丝晚霞，不甚明了。那雪白的云朵也随着这暮色黯淡变得深邃暗沉。
——
“我们离婚！！”
那是一年前，郝然间听到他们要离婚的消息时，白一心里非但不觉得伤心，反而还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但是她却始终记得那天，白妈妈走之前对她说的话，“一一呀，你长大以后再也不要轻信任何男人的话，知道了没有？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靠得住的，妈妈不能带你走了，你以后就只能靠自己了！你那个爸爸是靠不住的了……”
她的眸眼滑落女人裸露在外满是淤青的肌肤时渐渐黯淡了下来。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切已经变了模样。
就像是封闭起来的酒瓶子，你不打开瓶盖，你永远不知道那里面发酵成了什么样子。是醇香的烈酒还是已然失败需要被废弃的失败品。
大概从两三年开始，他们由不断争吵变成大打出手，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爸爸妈妈，你们不要再打了！”女孩在一旁手足无措，那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
可是他们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涨红了眼睛，发了狠地攻击对方，已然陷入了暴戾的情绪中。
女孩原想阻止他们，却不知道是谁用力一甩，她直接摔倒在地上。手臂磕在了桌子上，鲜血汩汩冒出，淌满了她的手臂，然而却无人理会她。
女孩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脸色煞白煞白的，目光呆滞地看着两人，心渐渐下沉。在某一瞬间心脏就好似置无尽的冰窖里，浑身都散发着寒意。视线渐渐模糊了双眼，渐渐失去知觉。
从这以后，这样的事情已经演变成了家常便饭，而她脸上的表情欲加的少。
后来的后来，在那个爱笑的女孩子身上再也找不到一点笑容了。她眼神冷漠地看着这个世界，脸上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变成了不会哭不会笑的娃娃，就像是一个木偶人一般。僵硬的、没有情感的。
她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她也不记得了。
现在的白一终于明白，大多数沉默的孩子不是从小就如此的，而是这个世界分给我们的光亮太少，所以沉默变成了我们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她想，萧沉当初那般又是经历了什么呢？是不是也遇到了很不开心的事情？
翻身而下，招了招手，温声道：“土豆，我们回家。”
话落，身形一僵，看着那空落落的地方，眸中满是复杂。当初她费尽力气将土豆大爷救了回来，却不想……
——
母亲走后，原本该温馨和谐的家里，此时却显得格外幽静萧条。空落落的，唯有那冰冷的家具一如往常。
男人沉默地坐在客厅椅子上，手边落了一地的烟灰。浑浊的眸子此时耷拉着，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站在门外的女孩看着那个身影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抬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爸，你以后不要再赌了好不好？”
琥珀色的眸子动了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红色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眸底，下眼睑之下一片乌青，鬓角泛着白，整个人显得十分衰老颓唐，周身更是围绕着一股萎靡之气，挥之不去。
从小，白爸就比白妈更关心她们，她们的衣服是他买的，她学会的生活技能是他教的，她懂的道理也还是他教的……
可是，此时面对现在这样的他，心里只觉得涩涩的，气他的不争气，同时也感到心疼。渐渐地女孩的眼眶红了。
闻声，白爸缓缓抬起了头。看着站在他面前半大的孩子，开口道：“一一呀，是老爸不好，是老爸没用，是老爸没有给你过上好的日子，还弄成了现在这样。爸爸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赌了……”
女孩点了点头，只要他愿意改正就好。
只可惜——
“爸，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去赌了吗？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
女孩看着面前的人一脸不忿。
“一一呀，这东西哪里是说戒就能戒掉的？爸爸答应你我就看看而已，不会赌大的……”
有一就有二。不是所有人都能为他的承诺负责的。有人的承诺犹如千斤万两，而有的人的承诺却不值一提。
“你又去了？就不能戒了吗？”
“一一，我也是为了这个家好，我要是不去哪里有钱养你？哪里有钱给你去上学？”
……
“土豆，他又骗我，呜呜呜……”白一抱着土豆大爷大哭了一场。
然而这样的事情每个月还是会重复上演，后来的后来，白一就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事情负责人，无论是谁。
白一也曾想自己若是生在一个普通人家就好了，家庭并不需要多富裕，但每个人都在努力地生活。然而，一切只是奢望。是那易碎的泡沫，带着如梦幻般的光彩吸引人瞩目，当你靠近的时候，嘭的一下，碎了。才发现，是梦呀！也只能是梦了。
清风摇曳，树影婀娜，眨眼就过去了一年，两年，三年……面对赌博的父亲白一无能为力，原以为最糟糕的日子也就这样了，至少还有土豆陪着她。然而，那最后的希望最终也被掐灭……
这日，白一一如往常地回到家，丢下书包，便来到了院落里的搭建的小屋旁。小屋里安静地放着一个装着食物的盘子，不过此时那盘子中间却是什么都没有，异常干净。
蹙了蹙眉，返身进了厨房。看着一贫如洗的家里，白一默了默。
而后拿出一碗饭，见桌上还放置着一些小鱼干，便一同拿了出来。
“土豆，土豆你在哪？出来吃饭啦！”
白一将食物尽数倒进那盘子中，喊道。
以前每次只要她一回到家，总是能第一眼就看见蹲坐在门口前等她归来的土豆大爷。
是的，就是土豆大爷。邵奶奶去世后，就是白一一直在照顾土豆大爷。而因为那次枪伤，土豆大爷也瘸了一条腿。不过幸好保下了命。
白一也曾问过邵奶奶萧沉去哪里了？但是邵奶奶却对这一件事避而不谈，只是告诉她，他被他妈妈带走了，其他的一无所知。
而那晚的枪声也被解释成是猎户在后面的小树林打猎。毕竟在那个年代，农村又不比城里，秩序没有抓得那么严，就算有人家持有枪械也不奇怪。
“邵奶奶，那……萧沉他还会回来吗？”顿了顿，白一还是问出了声。
闻之，老人摇了摇头。深刻的眼角有泪光闪烁，眸光呆呆地落在远处。
那树影稀疏的地方总是能看到老人佝偻的身影，伴着清晨的露水，披着晨起的霞光，最后被那夜幕吞噬，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这个孤独的老人在她余下的光辉里唯有忏悔和对那个无辜的孩子的眷恋和心疼。
沉沉呀，你一定要好好的！
……
“土豆，土豆，你在哪？”
白一接连着喊了好几声，却都没有发现土豆大爷的踪影。以往她都是招呼一声，土豆大爷要是在这附近的话就会回来了。
现在的土豆大爷已经不比当年了，现在的它已经年迈再加上腿上有伤，所以很少走动。大多时间它都是待在家里的。
故而，面对这种情况白一有些茫然。
“爸？爸？”
唤了几声，发现白爸也不在家。顿时觉得有些奇怪。
刚走出门准备出去找一下土豆大爷的白一，迎面就遇见了她的邻居李阿姨。
“李阿姨好！”
“一一呀回来了！”
“嗯。”
“李阿姨下次见，我还有事！”白一说着就要离开。
“哎，你要去哪里呀？急匆匆的？”李阿姨疑问出声。
“哦，我去找一下我们家土豆，它没在家里，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进随着话音刚落，李阿姨怔了怔，而后目光看着白一变得隐晦。
犹豫了半响还是道：“一一呀，我今天看见你爸带着几个年轻人把你们家土豆带走了，这事你知道吗？”
闻声，白一一怔。心里顿时一咯噔，顿时不好的预感充斥着她的心尖，内心的恐惧就要将她吞噬。
她是知道的，爸爸因为挪用工厂的钱被人举报了，最近的他正着急地四处借钱……
蓦地，她开始疯狂地在村庄里寻找着土豆大爷和白爸的踪影。女孩的身影奔跑于各家各户，汗水如雨般从她额间滑落，然而她仿佛不知累一般，心里唯有一个念头——找到土豆大爷。
一定，一定不要是她想的那样！！蓦地想到某种可能，白一的眼眶倏然变得通红。
她把白爸和土豆经常去的，会出现的地方通通都找了一遍，却是无果。
绯红的脸蛋上满头大汗，琥珀色的眸子黯淡无光。
她灰心丧气又疲倦地蹲坐在墙角。以双手环抱住了自己，一双眼迷茫无措，像迷路的孩子一般蹲坐在路边，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土豆，土豆……这个名字在她的心里念了无数次，孜孜不倦。然而，上天却总爱跟她作对似的，连她那唯一短暂存在的温暖也要夺去。
当她毫无方向，满是疲倦的时候，郝然耳畔传来一群男人的交谈声。
“刘哥，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话落，白一猛地抬头，这个声音……是爸爸!!
没等她站起身来，另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老白呀，也就你懂事！知道我回来还特地为我准备了盛宴。不过你这哪里买的狗肉，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老了。”
此言一落地，窗外的白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一双眸子里惊骇、不敢相信、悲伤等复杂的情绪来回涌动着，那双手因为抑遏不住内心的悲怆剧烈地颤抖着。
那个人口中的，是……土豆？不，不会的！爸爸才不会为了讨好这些人，而将土豆给……
不会的，不会的！！
她喃喃自语，极力否认，并不想接受这个可能。
但是一想到，那里面有可能就是土豆……
蓦地红了眼眶，氤氲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来到门口处，双手成拳，使劲地拍打着大门。
由小变大，嘭嘭嘭……一声一声轰然而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