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粗使的仆人拿着锄头将院子里的土层翻新规整,又撒了些粪药垫底,仔细地刨出大小合适的小土坑才退到一旁。
珠儿和小梅拿着花种抛到土坑里,杏雨拿着小花洒跟在后面浇水,倒是一片和乐的“种田农忙”景象。
魏旭尧站在假山上伸直了脖子看得直乐呵,看眼山下坐在石几前饮茶的萧衍,有些戏谑地道:“这女人还挺有意思的!”
“子初”魏旭晖淡淡唤了他一声。
子初是魏旭尧的字,取他名字里的“旭”,“日初出貌”的意思,也暗合他日出东升时出生的时间。
魏旭尧看眼兄长,意犹未尽地向那群忙碌的人看了一眼,转身从假山上一跃而下,稍微整理了衣摆,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萧衍看着指间的青瓷杯有些出神,听到动静后,抬头冷瞥他一眼道:“看来你最近很闲!”
魏旭尧神色一僵,他如今在萧衍手下挂职,虽然现在没有战事,武将的公务确实还算轻松,但也绝对不能称得上“闲”。
何况还是自己的上司这么讲,如果不是了解萧衍的脾性,自己又与其私底下交情好,恐怕他只能将这个“闲”理解为自己在“玩忽职守”了。
魏旭晖勾起嘴角,落井下石道:“他最近确实挺闲的!”
魏旭尧一听这话,懊恼地低声喊道:“哥!”挺着胸脯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闲了?每天按部就班卯时就得起床,有时候还加班加点,怎么可能闲的下来?”
魏旭晖没理会他不成熟的辩解,盯着萧衍别有深意地道:“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忙起来了!”
近日北戎屡屡南下,到边境百姓的居住地进行掠夺,但因为边境每年都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守疆将士也只是例行上报,朝中并未多加关注。
但魏旭晖接到消息,北戎数支小队已经到达军都山,距离平凉关不足千里,蛮戎之野心已昭然若揭。
萧衍抬起眼睑,目光郁郁地看了魏旭晖一眼,像是没有领会他的意思般,突然道:“中元节到了!”
魏旭晖心头一跳,英挺的两道剑眉微微皱起。
住在偏院的蒋昆正在收拾东西,昨日他按照信中地址去看望表姑母,却发现表姑母原来在半年前已经病逝,回来后他愈发觉得这件事有些怪异。
昨夜思索良久,他始终觉得来燕京城一事如同被人蒙上了白纱一般朦胧不清,而他则像一只走错地方的迷途羔羊。
他,不小心入了别人的迷局!
而且,或许还是别人刻意引导为之!
简单地收拾好包袱,用清水整理一下仪容,蒋昆站在正房前的月亮门外等待仆人的通禀。
正等待时,忽见不远处走来一蓝一紫两道人影,俱是仪表堂堂风采不凡。
蒋昆来燕京这几日,彻底见识了一番燕京的繁华富贵,这就是个遍地是黄金,满街是贵人的地儿。
何况还是威名震震的骠骑大将军府上,他急忙退到路旁,侧身而立,希望不要打搅到贵人走路。
魏旭晖面如秋月的脸上笑容消失了,但仍然昂首阔步地走着,只是脚步微沉,似在思索什么。
正在这时,他忽然看到月亮门外一位躬身而立的白衣男子,温润的眼睛里有暗光流过,他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
“这位先生是?”魏旭晖在蒋昆跟前停下脚步,略略拱手有礼地问道。
蒋昆眼皮一跳,匆忙打量了这位蓝袍郎君一眼,便恭敬行礼道:“在下蒋昆,郎君有礼了!”
魏旭尧平时与魏旭晖最是亲近,他很是清楚地感受到兄长在与萧大哥告辞后,便心中有事。
但他又想不通为什么,正在仔细回想二人刚才的对话时,突然听到兄长行礼打招呼的声音。
只见月亮门外立着一位其貌不扬的白衣中年男子,魏旭尧不由疑惑地出声:“兄长?”
蒋昆听到紫袍郎君的声音后,便也朝他恭敬行了一礼。
魏旭尧胡乱地回了一礼,皱眉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在萧大哥府上?”
蒋昆只好恭敬作答:“在下蒋昆,兴庆人士,几日前来往燕京探亲,将军仁善,施与在下屋舍居住。”
“如今探亲完毕,正要前去和将军道别,即日便要返回兴庆了。”
魏旭尧听得漫不经心,胡乱点了点头,不过到底也不是没脑子的人,自然能听出蒋昆的话语中存在诸多漏洞。
他皱着眉竖起食指,似是有问题要问的模样,“那你……”
却被旁边的魏旭晖抢先道:“先生请便!”
二人相携着走远了!
蒋昆凝视着二人走远以后才收回目光,略微低着头继续恭敬地等待传唤。
浅雪居里珠儿终于将花种都播了出去,仆人们拿了工具正在将挖出的泥土填充进去。
小梅在一旁揉揉有些酸痛的腰肢,小声嘟囔道:“终于种完了!”
杏雨很是开心的模样,将花洒放到一旁,两眼亮晶晶地盯着前面播花种的小土坑,像是那土坑里立刻能钻出朵长大盛开的花一样。
小梅看她的表情实在有趣,忍不住想上前调侃几句。
突然旁边一声惊呼:“呀!小梅,你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变黑了?”
小梅一听便知是倚翠的声音,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向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看去,扒开衣袖遮盖的地方,两下一对比,露在外面的皮肤确实颜色深了些。
狠狠地剜了一眼立在屋檐阴凉下的倚翠,这倚翠自从那日被李嬷嬷训诫一番后,着实长进不少,每日里只做自己的“本分之事”,多余的一样不肯干。
今日她们顶着烈日向院子里撒播花种,她便立在屋檐下躲懒偷闲,一点儿也没被晒着。
想到刚才珠儿比自己出的力还多,小梅走到正在擦汗的珠儿身旁,拉过她的手臂仔细看了看,“还好你没被晒黑!”
珠儿欲笑不得,“晒黑怎么了?呆在屋里养几日就又变回来了!”
小梅皱皱鼻子,“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跟我抬杠啊?我是为了你好!”
说罢一嘟嘴扭过脸去,“不识好人心!”
珠儿忍不住笑了出来,拉着小梅的手道:“好好好,以后都听你的!”
小梅这才转过头,脸上重新挂了笑容。
倚翠看着这姐妹情深的一幕,拉过走到檐下乘凉的杏雨,声音不高不低地道:“杏雨,你看你怎么晒成这样了?”
瞟一眼手拉手的珠儿和小梅,尖声细语地道:“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往人家跟前凑了,看人家自家姐姐妹妹的,你也插不进去啊!免得白献了殷勤,讨不了好!”
杏雨刚开始听得莫名其妙,最后反应过来后她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挣脱开倚翠拉着她衣角的手,却气得说不出一句话。
小梅自是火冒三丈,正要跟出口反击时,却听到李嬷嬷深沉的嗓音响起:“倚翠,我看你以前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倚翠神色一慌,急忙转身确定来人,一见真是李嬷嬷,她慌道:“李嬷嬷,您……”
李嬷嬷冷笑一声:“怎么?打听到我出门了,就敢当着姨娘主子的面不守规矩了?”
倚翠脸色一白,跪了下去,哀声道:“没有,没有,倚翠只是一时糊涂了!”
她慌张地给自己找着理由,“是辛姨娘,她对小梅像个姐妹一样的相处,也对杏雨那么和善友好,奴婢只是不明白,辛姨娘为什么就是看不上奴婢?”
“还有小梅,平日里总是挑我的错,好像我怎么做都不对一样,她仗着辛姨娘欺负我!”
小梅听得冷哼一声,本来她看到倚翠见到李嬷嬷后,便害怕的软了身子,还觉得好笑,觉得她胆子挺小的。
又看她跪在地上柔柔弱弱的,有几分可怜的样子,想着等会儿找机会帮她说几句话。
没想到,接下来便听到倚翠如同发牢骚般臭不可闻的一番哭诉。
她冷下心肠,打定主意绝不为倚翠说半句话。
珠儿静静地站在庭院中,一双明眸细细地观看眼前突然发生的事情,细白的菱形脸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人间百态,她接触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李嬷嬷目光一厉,向珠儿恭敬行了一礼,“这丫头没管教好,还请姨娘将她交给奴婢,奴婢帮她长长记性!”
倚翠惊呼一声:“李嬷嬷!”
看李嬷嬷正在向珠儿垂首低眉,便脸色惨白地向珠儿叩首,颤着嗓音更显柔弱可怜,“姨娘,姨娘,奴婢知错了!”
杏雨在一旁看的不忍,她在府中与倚翠相处甚久,刚进府的时候,还得到过倚翠的照看。
虽然倚翠平日里有些看不起她,但她知道倚翠的心地不坏。
杏雨朝珠儿跪了下来,“姨娘,还请原谅倚翠这一次吧!”
小梅见杏雨求情,刚刚坚定的心又有些动摇,她觑一眼神色淡然的珠儿,欲言又止。
在众人的等待中,珠儿朝李嬷嬷微微一笑,俊秀的长眉下两眼清澈,“那就劳烦李嬷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