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房间，等着窗外逐渐暗黑。
林中小栈生意并不景气。珠姨是寡妇，给亡夫治病负债累累，连旅店老旧的设施都无力翻新。客房的墙壁早已被水锈腐蚀得斑斑驳驳，木地板上有白蚁蛀烂的空洞，嘎吱作响的竹床竹椅，像摩托车引擎一样轰鸣的旧空调，没有电视没有冰箱，却有很多蚊子，屋里两盏可以拿到古董市场去卖的走马灯坏了一盏，剩下那盏是靛蓝和深红两种颜色画的钟馗捉鬼，灯不晓得哪里出了毛病，转啊转啊，却一直是鬼捉钟馗。
半青半紫的昏暗灯光下，玲珑在桌边一声不响地玩着塔罗牌，墨砂在做人类根本做不了的高难度体操。
石彻百无聊赖看着她们两个，往嘴里填充各种食物。
竟越来越习惯这种枯燥的生活方式了，她有些惆怅，自己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老太婆。
一颗巧克力豆滚落到床下，石彻当然不会放过任何能提供热量的食物，蹲在椅子上的她径直蹦到床上，头朝床底说。
“还我。”
片刻，一只手从床下伸出，摊开的掌心躺着那颗巧克力豆。
石彻抓起巧克力花生豆丢嘴里，顺便把那个身材瘦小，脸和土豆没多大区别的眼镜少年从床底拖出来。
无需拷问，阿古就跪在地上，主动交代溜进三个女孩房间的犯罪动机。
半年前，在外地上学的他放假回福田镇，被儿时死党恶作剧，这次他偷偷溜回来就是为报复他们。
私自返乡这种事自然没胆让爹妈知晓，一个人在镇外徘徊到天黑，被野狗吠了几声，心里越来越慌，干脆便来旅店找石彻她们。
“千万别告诉阿慧我在这里。”阿古央求，“……要是她知道我回来了，阿国阿中就知道了。”
石彻大口啃着苹果，语音不清地嘟囔。
“有个条件。”
十分钟后，阿古孤零零蹲在黑漆麻乌的树林里，聆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可疑声响，强忍着尿裤子的冲动，反复在脑内把石彻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那个长着无底大胃的女人，说她是什么天裔外星种族多半纯属瞎掰，外星人竟不敢夜里出门，硬逼他晚上钻阿慧家后林子里弄只野鸡打牙祭。
野鸡这东西，可满载阿古的童年回忆。
小时候，老爹捉回来的野鸡，他都会用豆子小米好生喂养，然后趁父母不在家，便打开笼子把那些咕咕叫的毛团放回山林。
为此他娇嫩的小屁屁可没少挨老爸的臭鞋底。
一度自诩野鸡守护者的他，现在竟堕落到这般田地，要为一个贪吃的冒牌外星人去伤害这些无辜的山野小生灵。
环境恶化和人口增多的原因，阿古记得以前遍地都是的野鸡，现如今在草丛和树上找了半天，连片鸡毛也没摸着。
“子峰之神呐，请赐我野鸡，一只足以，两只更妙。”
或许山神奶奶真的垂听了阿古的祷告，前方灌木林里，隐约传来低鸣。
阿古按捺住激动，这下他终于能在那三个自称天裔的女人面前扬眉吐气了，只要把野鸡摔到那个石彻脸上，就能证明他这人尽管长得不起眼，也是有点本事的。
靠近灌木林时，懊丧的情形发生。
有人已捷足先登，阿古从那人跛了的左脚和半秃的圆脑壳，认出那人是街坊五金店保家叔。阿古当机立断要和保家叔做个交易，只要保家叔不揭发他偷回福田镇的事并把那只野鸡给他，他就不向保家婶告密，保家叔总是吃肉店老板娘桂嫂豆腐的事。但阿古还没开口，就被保家叔的样子嚇住。
保家叔掐住那只倒霉野鸡的脖子，就那么张嘴直接咬上去，连毛带血大口咀嚼吞咽。
那副模样，根本不是正常人，满脸糊着血的保家叔，目露凶光像头野兽。
僵立的阿古听到周围窸窸窣窣的动静，只见幽暗山林中，陆续钻出许多人影。
都是他熟识的镇民，保家婶、桂嫂、小学王老师、杂货铺李姐、包子店猪哥强、老是欺负他的大聪二聪、斗鸡眼马莉……
这些人脸色煞白，眼神狰狞，脸上、手上、身上沾着血，有人手中还抓着已断气或吃剩的野鸡、猫、狗……
阿古双脚就像黏在草地上，抽不出半分力气挪动。
他想大喊大叫，似乎只要这么做，眼前这噩梦般的画面就能变回从前，和他一起被这方水土养育的乡亲，就能恢复正常，可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似的，喘口气都困难。
因为这些嗜血的人，正围着他团团转。
他们有点像电影中的丧尸，迟缓、漫无目的、梦游一般。
阿古感到一丝侥幸，竟没人发现他。保家叔和斗鸡眼马莉从距离他几厘米的地方来回走过。大聪二聪就站在他面前，做着符合他们蠢驴属性的事，他们连自己在排尿都没知觉，任水闸喷涌，弄湿他们的裤子和鞋子。
很快阿古就醒悟嘲笑别人是现世报。
那些在林间游荡的身影中，有一个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盯着他。
是个身材发福过头的四十多岁女人，烫着俗气的卷发，五官平淡肌肉松弛的脸，从一定意义上说明她的人生也很平淡松弛。与其它人不同，女人脸上和身上没有血迹，只沾着些灰土，她看着阿古时，眼角耷拉的小眼睛里顿时露出贪婪和饥饿。
她朝阿古扑过来的速度异常快，不仅超出她那种臃肿身体的极限，也超出正常人类能达到的速度。
阿古别说逃跑，连惊讶都来不及，只看到透着微弱天光的林中，一条敏捷的身影在那胖女人抓到自己前，将她踢到一米开外的树上。
胖女人被撞得不轻，照常理早该晕厥或是不能动弹，她却没事人的站起，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嗬嗬怪叫，矮粗身躯仿佛一枚小钢炮，马力全开朝阿古冲来。
刚才救了阿古的人，再次挡在阿古面前，她是石彻，脚上还踩着人字拖，显然匆忙中连鞋都没换。
阿古情急之中，不顾一切死力抱住石彻的腿。
“别打我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