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话音的落下，挂在马车上的手弩被车行老板抄到了手里，弩机被击发，上面架着的弩箭笔直地飞向了老神父。
神父偏了下身子，弩箭在他的胸甲上划出一道新的划痕，然后钉在了他身后的地上。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你还在把自己当作一个人类吗？”车行老板疯狂地大笑着，重新为手弩拉上了弦，“为什么不拥抱真正的自己呢？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个高贵的血裔呢？”
他用尖锐的指甲划开了手心处的皮肤，从中缓缓流出的血液如同活物一般地爬上了手弩，然后将弩箭染上了血色。
“为什么你就不承认这股力量呢？为什么你要一次次地阻拦着我们呢？”
弩箭再一次被射出了，只是这一次，它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诡异的血光。
面对这道血光，老神父不得不再次催动起了苍白的圣光，然后用战锤拨开了它。
“圣光，这是圣光吗？我的老圣人哟，你为何不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什么？”车行老板的狂笑变得加放肆了，“你骗了我们！你骗了所有人！现在你还要骗自己吗？”
“你就是个食人者，圣光早就唾弃你了！”
手弩被挂回来车上，刃鞭在空气中打出了响，虫兽嘶鸣着划动着三对足肢，马车上的利刃再一次地转动了起来。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是，和镇里的所有人一样，圣卢修斯的血是我的血，我的肉是他的肉。”
刃鞭上的利刃在神父的手甲上打出了一串火花，然后在惯性的驱动下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了上面。然而在下一秒，苍白的圣光从上面涌出，将刃鞭烧成了灰烬。
“哈，意义不明的胡话，你的脑花是被圣光弄熟了吗？何必用这些花里胡哨的话来欺骗自己呢？”
车行老板满不在乎地扔掉了手上还剩下来的鞭尾，双手抽打着缰绳。
“在那个晚上，我看到了他，他在劝我回头。你们都看到了，对吧？酒鬼和铁匠回头了，圣卢修斯也给了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但我们没有。”
和上一次的冲锋一样，战锤再一次地将虫兽新生的足肢捣碎，让它再一次地被惯性拖到在地，让马车再一次地偏开。
马车再一次地被勒住了，车行老板吐了下舌头，干呕着抱怨道。
“这是第几个月了？第六个，还是第五个，这样的把戏你还要玩多久？”
“直到你踏过我的尸体。”神父将战锤抗到了肩上，“逝者就该待在坟墓里。”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老神父。你瞧，不要说我没有给过你机会。”坐在马车之上，车行老板张开了双臂，“你本来可以和我们共享这份荣耀的，但你拒绝了！”
“那不是荣耀，那是耻辱。”苍白的圣光更加明亮了。
“耻辱？耻辱！”这个单词好像触动了车行老板的笑点一样，让他拍着膝盖大笑了起来，“你管，你管这个，哈哈，叫耻辱？你管永生不死，超脱于凡人之上，乃至跨过死亡叫耻辱？”
“这不是耻辱，这是恩赐！”马车再一次地被驱动了起来，新生的触须变成了新的一支刃鞭。
神父长长地吐了口气，双手攥紧了圣烛台，让它从肩膀上被摆下，划出了一道惨白的光弧，直直地砸上了那只可怜的虫兽，让锤头镶入了它的口器之中。
恶心的体液从伤口中流出，在泥路上洒了一地，而这，也意味着它将滚到它该去的地方了。但是它的尸体依旧在往前狂奔着，连带着上面的战锤，将老神父拖近了战车。
连接在轮轴上的利刃疯狂地转动着，接近着，从神父右膝上划过，毫不客气将他的小腿削飞。
但或许车行老板是对的。这是恩赐，一种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恩赐。
撕裂得不成样子得伤口几乎在瞬间就止住了血，稚嫩的肉芽开始生长，惨白的骨质开始增生。新生的小腿和赤足在神父失去平衡之前重新踏在了地上，让他重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神父叹了口气，重新拎起了战锤，重新将身体转向了马车的方向，戒备着下一次的冲锋。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战斗，圣烛台能够将坚硬的脑壳敲碎，刃鞭会划开柔软的喉咙，运尸车可以压碎每一根骨头，但是，这些伤口在两个会不断再生的家伙面前，又和一道道划开皮肤的小口子有什么区别呢？
虫兽的甲壳被砸碎，马车的轮毂被敲裂，华美的贵族服饰被锤尖撕裂，地上落着的一滩滩混着金属反光的灰烬是被圣光烧尽的刃鞭。
圣烛台上的蜡烛被折断，一片片板甲的部件散落在地，其中滚出的经文卷上染满了血迹。
两个不死的罪人在地面上厮打着，缠斗着，而那位带着血红面纱的修女，只是依旧坐在马车上，彷佛这一切与她无关。
但是，也许老神父的观点一样正确，这不是恩赐，而是耻辱。
伴随着每一次的再生，他们的肉体开始异化，车行老板的那张驴脸上的长鼻变成了尖锐的口器，老神父身上新生的肢体被厚重并生长着倒刺的甲壳覆盖。
尖锐的口器刺穿了甲壳，而甲壳上的倒刺也钉入了虫化的脸颊。新的伤口在愈合，而新的异化又给它们的敌人添上了更多的伤口。
到了最后，在这片墓地的大门前，厮打着的不再是两个罪人，而是，两只怪异扭曲的虫子，像蚊子，像蜱虫，像甲虫，像一切那些在泥土中繁衍的害虫。
而说到“除虫”，老神父唯一知道的专业人士，已经被埋在他身后这边坟土里了。不过，他不是以一个人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害虫的身份而埋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