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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烟花徐

宾州城烟花徐的独生子徐一鸣,国高毕业之后突然做出一个惊人之举,去城南卧虎岭当土匪去了。徐一鸣热恋的女友于美花,被县太爷公子马进财强行娶走。当徐一鸣知道这一切都无法改变的时候,气怒之下就去了距城南百余里地的卧虎岭。

儿子走后,烟花徐每天坐在四合院正房的红木椅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初春的阳光,从院内那棵老榆树的枝杈间,散碎着照进屋子里烟花徐那张僵硬的脸上。间或,烟花徐从红木椅里站立起来,抖动几下灰色棉袍的下摆,手托一把紫砂壶,走出来站在正房的屋檐下,就像一尊雕像,眼睛看着城南卧虎岭方向一言不发。

投在宾州城城墙上那一抹残阳最后消失了的时候,烟花徐才走回屋子里。

儿子走后第三天,烟花徐吩咐佣工,每天晚上都燃放烟花,专挑徐一鸣从小到大喜欢的样式。放的最多的就是龙凤呈祥、招财进宝和天女散花。烟花在寒气很浓的夜晚,一串一串地盛开着,照亮了整个宾州城的夜空。

县城的人们见罢都说,这烟花徐是让儿子气疯了吧?这哪里是放烟花呢,简直就是放火烧钱呀!

也有人说,烟花徐是想用烟花引诱儿子回来,他知道儿子喜欢烟花。

其间,道上开始传说,卧虎岭新来个二当家,足智多谋,报号徐诸葛。这个徐诸葛自然就是徐一鸣。他入伙以后,大当家的老黑如虎添翼,过去全凭着不要命的猛劲儿打家劫舍,冒了很大的风险不说,名声自然也不太好听。如今,所有的绑票、抢劫、砸窑都经过徐一鸣一手策划,从不失手,而且还不骚扰贫民百姓,仅在南壶关私设税卡一项,一天就有几百大洋的进项。大当家的老黑,每天喜形于色,经常和徐一鸣推杯换盏喝到深夜,不醉不休。

烟花徐有个妹妹叫禾。母亲怀禾的时候,适逢大田遭灾,收成不景。读过私塾的父亲,便将她取名为禾,意自许慎《说文》:禾,嘉谷也。二月始生,八月而孰,得时之中,故谓之禾。寓意不言自明,当然都是过往旧事,不提也罢。

禾遇事机智,且胆大心细。她看到哥哥每日双眉紧蹙,焦虑的神色还略显冷峻。禾担心哥哥的身体长此吃不消,就对哥说,哥你等着,我上一趟卧虎岭,去把一鸣给你劝回来。我还真不信了,怎么连爹都扔下不管了,说当胡子就当了!他良心难道让狗吃了不成!

烟花徐挪过紫砂壶,呷了一口茶,看一眼妹妹,说,一鸣不是没良心,他是对世事心灰意冷啊!唉,你还是不要去了,去也是白去。

第二天一早,天边的黑色幕布刚被曙光撕开一个亮口子,禾便雇了一辆小驴车奔卧虎岭而去。小毛驴踢踢哒哒迈着步子,载着禾悠闲地向前走着。不一会儿,小驴车就进入卧虎岭地界。虽然是春天了,但山里的空气仍是潮湿寒冷,早上的晨雾一层又一层,层层环绕弥漫着远处的灰黄色山峦。

在浓烈潮湿的雾气里,禾缩紧了身子,抽鞭疾打小毛驴,毛驴便撒开四蹄,向前得得得跑去……

山门前,禾与守门的口舌一番,守门的喽啰禀报了大当家老黑。

老黑听说徐一鸣的姑姑来了,就命土匪把禾领到了聚事厅。老黑站在那里,摆弄着手里的二十响大肚匣子枪,头都没抬说,徐诸葛那是我的好兄弟,你有啥事就对我说吧!禾没一点畏色,冷着脸说,不行!我有话要亲口对他说。

老黑听后想,和徐诸葛都是好兄弟了,人家姑姑来,怎么着也得让他们见上一面才是道理,便让人传来徐一鸣。徐一鸣走进聚事厅的时候,老黑故意躲了出去,并对徐一鸣意味深长地一笑。禾看见侄儿进来,没等说话眼泪就布满了被山风吹红的脸。徐一鸣替姑姑揩着泪说,姑,你回去吧!现在木已成舟,说啥都晚了!禾说,不晚!一点不晚!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都是于美花给害的,姑给你看下个漂亮姑娘,回去就给你完婚。

徐一鸣握住姑姑的手,双眼凝视着远处说,姑,别说了,我现在的心已经死了。

禾说,可你爹就你一个儿子,你当土匪了,他怎么办啊?再说你当土匪死了都是孤魂野鬼,进不了祖坟的。

徐一鸣说,我现在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哪有心思想那么多!

徐一鸣话至此,禾突然出手,狠狠地抽了徐一鸣一个嘴巴,然后一身怒气离开了卧虎岭。

回到徐府,禾对哥哥烟花徐说了与侄儿见面的情况。

坐在红木椅里的烟花徐,手指轻弹下袖口上的一处灰屑,对妹妹禾说,其实你走时我就知道你回来的结果。

禾双手掐腰,瞪大眼睛说,哥,那咋办?咱总不能让孩子在匪窝里混一辈子呀!

烟花徐不语,僵硬的脸冷不防抽搐几下。

暮春时节,天气大暖,老榆树上的榆树钱开始变得翠绿,阳光直射下,像翡翠一样透明而洁净。烟花徐围着老榆树转,仰脸时他在枝杈间仿佛又看到了儿子小时候在榆树上玩耍的笑脸。

烟花徐忽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就低头心事重重走回屋。不久,烟花徐又雇人赶着一挂遮盖严密的马车,直奔城南卧虎岭。

到了山上,老黑听说有人送“贡品”来,便跑近马车喜滋滋掀开草苫子,见马车上装的是满满的一车烟花,就大发雷霆,命土匪把来人绑在议事厅外面一根木杆子上。老黑坐在桦木大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眯着眼睛说,你个狗日的,我老黑山上的日子还没混得天天跟过节了,你干吗送这些烟花?来人赶紧辩白说,大当家,你别误会,徐老爷说少爷打小就喜欢玩烟花,让他晚上想家时放着玩!老黑哈哈大笑,拍了一巴掌说,玩呀?好,妈个巴子的,老子今儿个就用烟花里的火药给你玩一把点天灯!

一个土匪听从老黑的指令,把烟花里的火药倒出来撒在来人的头上,另一个土匪准备点火。刚跑到现场的徐一鸣,见要出人命了,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黑面前说,大当家的,这可使不得。怎么说他也是家父派来看我的。你放心,我心已死,无下山之念,一车烟花能顶啥用!他要“睡了”山上,势必要牵涉家父坐牢,那我岂能安心在此?

老黑收回翘着的二郎腿,双腿盘坐想了一会,然后一摆手说,好,我信你徐诸葛。送货的,记住回去告诉老爷子,再派人来,老子可就不客气了。说着,掏出腰间那二十响大肚匣子枪,一甩手,枪响,来人的帽子飞起老高挂在一根树梢上。老黑又哈哈大笑,对来人说,赶紧滚吧!

来人择一条小路慌乱地向山下跑,末了还不忘回头对徐一鸣叫喊说,少爷,老爷让你放烟花时,先挑大个头儿的放!

下山的佣人,快马加鞭赶回徐府,见到烟花徐就口不迭声将自己在山上险遭点天灯以及差点被老黑的匣子枪撂倒说了一遍,最后又补充了一句,这要命的活以后给多少钱也不干了!话语里佣人添加了一些夸张水分,无非是想和烟花徐多讨点跑腿费。烟花徐心知肚明,吩咐管家多付些钱给佣人,然后又对佣人说,你把我交待给你的那句最重要的话对少爷说了吗?

佣人点点头,说了。

烟花徐搓着双手,长出了口气,说,这我就心安了。

烟花送到山上不久后的一天夜里,老黑对徐一鸣说,徐诸葛,所有到山上入伙的都要交一份投名状,当初我是看你心挺诚就免了,但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你家里接二连三地派人来,不就是想让你弃匪从良吗?大哥爱惜你是个人才,为了留住你,你还是下山沾点血吧!你无路可退后,我也就不担心了。

徐一鸣说,好!我听大哥的。

老黑说,插千的已经踩好点儿,县城裕生堂的岳老板仗着儿子在警局,挣了很多昧心钱,你今晚带两个弟兄,去把他的人头取来!

三个人在月光里策马飞奔,不一会就到了县城。徐府离西门不远,他们正好走的是西门。路过家门口时,徐一鸣犹豫了下,但还是下马进了院子,看见父亲客房的灯还亮着,灯影里父亲在桌上摆弄着徐一鸣喜欢的各种烟花。徐一鸣见此含泪带着两个兄弟走进屋里。

烟花徐见到儿子时,没有显现特别的兴奋,而是冷冷地问,你回来了?

徐一鸣说,爹,我今晚来是和你永别的!说完跪在地上,给父亲磕了三个头。徐一鸣为了让父亲断了他下山的念想,决定断指割义。他站起身一咬牙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左手开了一枪,一根手指掉在地上,徐一鸣头也不回地向外边走去。

烟花徐坐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出奇的冷静,僵硬的脸又冷不防抽搐几下。

夜深了,万籁俱寂,县城内大部分民宅都闭灯了,只有临街的几家烟馆和妓院窗内还忽明忽暗闪着灯火。远处不知谁家的院墙上,有一只野猫在哀嚎,三匹马听到后,都不约而同地打了几声响鼻。牵着马的徐一鸣,拍拍马屁股说,行呀!有意思!

三个人在十字街南拐角处,找到了裕生堂的岳老板家。一兄弟翻过岳家院墙,从里面打开门,徐一鸣让两个弟兄在门外望风,自己一人悄无声息地直入卧室,用枪把岳老板脑门顶住。躺在火炕上的岳老板一下明白是遭匪了,赶紧坐起光着脚跳到地上双手一抱拳:朋友,是不是衣服“短了”?我这里什么都有,你只管拿!岳老板把一个帆布褡裢扔在地上,吩咐自己老婆说,还愣着干啥,去,给兄弟装满。岳老板的老婆吓得浑身哆嗦着进了套间,不大一会就抱着鼓溜溜的褡裢出来了。岳老板嘿嘿一笑,朋友,你先用着,不够再来!徐一鸣笑笑,把枪顶在岳老板的脑袋上说,岳老板,钱是够了,但我还要你一样东西,不知道你肯不肯给。岳老板吓得连连点头说,你要啥只管吩咐!徐一鸣说,我想要你脑袋!

岳老板和老婆听后,吓得立马噤了声,跪下一个劲地磕头。岳老板边磕头边说,我儿子在警局是副局长,以后我告诉他多关照你们。

徐一鸣说,你要提你儿子,你脑袋还真保不住!

岳老板忙说,不敢,不敢,再不提!岳老板和老婆的额头全磕破了,徐一鸣的心就软了下来。犹豫了半天,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他把枪收起,决定不杀岳老板,他下不了手。

三人回到卧虎岭已经是下半夜了,见老黑睡下了,便没有扰醒老黑。

翌日早饭时,老黑知道徐一鸣没有拿到投名状,就气急败坏地质问徐一鸣,不就是一颗人头吗?有那么难吗?徐一鸣放下饭碗说,大当家的,岳老板虽是爱贪图便宜,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对这样的人我下不了手。老黑听后冷笑一声,行,你不对他恶,他可有对你恶的那天。不信,走着瞧!

老黑又问,你既然没有杀人,怎么手指头没一个?徐一鸣说,天黑路滑,摔倒时不小心枪走火了。老黑不相信,暗地询问了两个一同下山的土匪,知道事情的经过以后笑了,看来担心是多余的,这个徐诸葛还真是铁心当土匪了。

岳老板当天晚上就认出了拿枪顶着他的人,是烟花徐的儿子徐一鸣,第二天咬着牙把五根金条送给了县长,告了徐一鸣的状,直到县长答应他去剿灭卧虎岭土匪,他才离开县府。

烟花徐知道了岳老板告状这件事,手托那把紫砂壶滋滋地喝茶,喝完一壶又续上一壶,直到把脸喝得阳光下闪着深橙色的光泽。

当天晚上,烟花徐命人在四合院内一连放了58颗烟花。

徐一鸣站在卧虎岭山梁上,看着宾州城上空那58颗的烟花,如群龙聚会一样,在浩大的夜空里欢快地扭着腰身,晃悠着笑脸。扭累了,玩耍够了,它们又像听到了命令,便瞬间一起消失了。徐一鸣看完怅然若失,回到屋里和老黑用大水舀子喝60多度的高梁烧酒,一大水舀子喝下去就是二斤酒啊!徐一鸣喝得酩酊大醉,痛哭不止,后被几个兄弟扶回寝室的炕上。

太阳像刚喝过酒般,红着脸从山顶上冒了出来,把早晨的山林映照得红彤彤一片。林间的各种鸟儿此起彼伏轮番唱着歌,有几只觅食的松鼠从这棵树干跳跃到另一棵树干上。徐一鸣从刺眼的阳光中,睁开红肿的双眼。他用手揉揉紧巴巴的眼皮,想坐起来,但试了几次都没坐成。徐一鸣觉得自己是病了,头疼,全身酸痛,乏力,咽痛,同时发烧咳嗽流鼻涕。山上有一年过五旬者,人称刘药王,从匪前在县城“周家药肆”当过坐堂医,研究过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刘药王给病床上的徐一鸣把脉后,向老黑汇报说,二当家身体无大碍,脉微沉,经气遭寒,导致外冷内热,喝上几付药就会痊愈。刘药王开了白果12克,麻黄4克,桑白皮12克,杏仁12克,黄芩6克三付方子,差人下山抓药。

病中的徐一鸣,觉得自己此时比任何时候都脆弱,父母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动。他还想起小时感冒发烧,母亲用窖藏的老酒给他搓手心,脚心,搓两三次烧就全退了。想到这,徐一鸣暗自流泪。他甚至还想,自己当初选择上山从匪是不是太冲动了。

徐一鸣生病期间,县城的警察们来过一次卧虎岭,稀稀疏疏放了几声空枪就撤了。县长指令:不要玩真的,匪徒们都是些不要命的主,要保存我们警局的实力,时机一旦成熟,一网打尽。

显然,县长收了岳老板五根金条,不得不应付一下,以此堵住岳老板的嘴。

……

每天晚上,都有土匪进来报告:二当家的,宾州城又放烟花了,还是58颗。徐一鸣听后说,58颗好啊!吉祥。但老黑感到这事儿太蹊跷,终于忍不住问徐一鸣,你爹为什么天天要放58颗烟花?哎!我说他究竟什么意思啊?徐一鸣哑着嗓子敷衍着说,能有什么意思,还不是讨个吉利,五八五八,不就是吾发吾发吗?老黑看着徐一鸣,看着看着就哈哈大笑,你还别说,八成真是这个意思。

徐一鸣心里知道,58这个数字是父亲的年龄啊!父亲是在暗示儿子他老了。

徐一鸣的病在刘药王精心服侍下渐渐好了起来。光阴忽忽若梦,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每年这时徐一鸣在家里都是要放烟花的。徐一鸣想到父亲送来的那车烟花,也想到送烟花的人临走时的那句话:先挑大个头儿的放!徐一鸣来到库房,在那车烟花里选了大个头儿的,却忽见烟花下端粘贴着一纸条,徐一鸣在月光下展开,见是父亲的字迹:父已近耳顺之年,家里产业等你掌管,若念父情,八月十五丑时偷偷下山,山下有人接应。以烟花为号,当晚见不到你燃放的烟花,父就视你没见到此张字条或见到不愿下山,我便不派人前往,从此了断父子之缘。

徐一鸣看完,急忙把纸条嚼碎咽到肚里。他在库房徘徊好久,终于选了一棵龙凤呈祥的烟花,在山上放了,算是给父亲报信。

烟花徐见到儿子燃放的烟花后,手指又轻弹几下袖口。

夜半后丑时,徐一鸣择一小路偷偷下山,一棵树后闪出两人牵着一匹马迎来。徐一鸣刚跨上马背,老黑带着兄弟们不知从哪冒出来,把徐一鸣和那两人团团围了起来。老黑看着徐一鸣笑说,徐诸葛,别以为你那脑袋是诸葛,我这脑袋就是尿壶。告诉你,那烟花上的字条我早就看了。说完,掏出匣子枪一甩手,枪响,烟花徐派来的两人倒下一个。老黑又说,妈个巴子的,我不狠,你家人是不会死心的。然后,令手下拿出几根金条,递给来人说,拿回去交给老爷,这是我替老爷给死者家人一个安抚。还要告诉老爷子,再派人来我可就没那些金条伺候了。来人头捣蒜般地点头后打马归去。

打这以后,徐一鸣彻底铁了心归顺老黑。

时令处暑,太阳张开硕大的双臂,把夏日炙热的暑气渐渐收拢在自己怀里,再不肯轻易向外抛洒。微凉的天气里,烟花徐站在老榆树下,看空中有排成人字形的大雁向南飞,目光随着大雁,直至大雁渐远,烟花徐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这时,烟花徐突然想起客居在开封的胞弟徐四。

烟花徐手捉长袍下摆,匆匆回屋,提笔落笺,之后派人把写给胞弟的信打走。

胞弟徐四接信后,没敢耽搁,搭上出关卖地瓜的便车,只十余日便赶回徐府。徐四赶回徐府的当晚,哥俩把盏,烟花徐眉眼间挂着许多担心,对胞弟说,这个计划在我心中多日,只有你上山去落实,我心才可踏实。

胞弟徐四点着头,烟花徐重重地握了握胞弟的手,这才各自回屋歇息。

翌日,四叔来到山上。徐四自小就在江湖闯荡,见多识广,黑白道通吃。

徐一鸣听说四叔到了,便通知老黑。老黑沉下脸来半天,不情愿地和徐一鸣一起到山门前迎接。

老黑脸色十分难看,大声命令道,弟兄们,摆刀迎客。

两排土匪迎面而立,手举大刀交叉在一起,中间留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徐四看着刀阵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大步走到山门口,哈哈大笑,对着老黑抱拳过肩,大当家倒是瞧得起徐四,谢谢!老黑神色尴尬地看着徐老四不知说什么是好。徐一鸣赶紧打圆场,四叔,这可是卧虎岭最隆重的待客方式!大当家的是对您敬重啊!徐四又是哈哈一笑,四叔知道你们的规矩,不用解释。

老黑向前一伸手,四叔请!

三人来到聚事厅里,两名土匪奉上热茶。

徐四接茶目光扫视四周后,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放说,听说柜上待客是用酒的,什么时候改了规矩。老黑眨眼看看徐一鸣说,怠慢,怠慢!快,拿酒来!桌子上立马摆了两只大碗,土匪捧着坛子把酒倒满。老黑看着徐四嘿嘿一笑,端起酒碗,说,请!

两人一连喝了三碗“烧刀子”。徐四把酒碗倒扣在桌子上,看着老黑一笑,老黑一伸大拇指说,四叔海量,老黑佩服!

徐四说,大当家的,我是云游四方的走客,这不走了一年多,刚从关内回来,听家兄说了侄儿的事,特来拜访大当家的。我过了你的刀阵,也喝了你的酒,我可要说话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是来劝侄儿回家的。

老黑说,四叔你有什么事只管说,这个山头我作主!

徐四说,其实我也没啥大事,我就是来告诉侄儿家里一切都好,让他安心在山上干大事。老黑听罢满脸堆笑,一拍桌子,四叔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是中听!徐四盯一眼徐一鸣后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为了免去家里兄嫂的牵挂,咱们今天做个约定,以后每到晚上酉时初刻,我们在家里燃放三颗烟花,侄儿在山上鸣枪三声,以示双方相安无事,如何?

徐一鸣没敢立即回应,表情复杂地看着老黑。老黑说,这有啥难的,不就是到时候放三枪吗?二当家的,你可记住别忘了。

徐一鸣点着头。

……

后来,每到晚上酉时初刻,有的土匪觉得好玩,就跟着徐一鸣来到卧虎岭的山门前,等着观看宾州城的烟花,然后看徐诸葛对天鸣枪三声。时间长了,一些土匪也就不当回事了。可徐一鸣的心里开始觉得丝丝缕缕的不是滋味了。

一次,徐一鸣带人下山去一大户人家“放亮子”?,等回到卧虎岭的时候,才忽然想起忘记与家里的约会了,可早就过了酉时初刻了,徐一鸣站在山门前对着宾州城看了许久……第二天,徐一鸣很早就来到山门前掏出手枪装上子弹,酉时初刻,宾州城连续升起三颗烟花。徐一鸣握枪的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抖,他看着烟花弥散的夜空迟迟没有鸣枪。几分钟过后,城里又升起烟花,各式各样的烟花连续不断地升到空中,一直持续到天光大亮。徐一鸣见此大喊一声,对着天空打光了枪里所有的子弹。

城里的烟花徐又听到枪声,焦灼的心稍微平静了些。

老黑来到山门前,说,二当家,你不该放那些枪,约会不就是三枪吗?你多放了,家里没准儿以为你出啥意外了。徐一鸣说,我是想把昨天晚上那三枪补上。

又是晚上,徐一鸣站在山前,宾州城漆黑的夜空忽然亮了,一枚烟花像个巨大的车轱辘蹿到空中,慢慢弥散,重重叠叠就像波涛翻滚的海水,一浪高过一浪。徐一鸣忍不住大叫,大浪淘沙!这是最近几年来父亲苦苦研制的一款烟花样式,可是屡次实验都失败了,想不到今天居然成功了。徐一鸣忽然想到父亲也许是因为儿子当土匪触发了灵感,他是想通过大浪淘沙告诫儿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看着夜空中渐渐弥散的烟花,徐一鸣不禁泪流满面。

徐一鸣一路跑到聚事厅门前,激动地大叫着,大浪淘沙!大浪淘沙!老黑从屋里出来,看着徐一鸣问,什么大浪淘沙?徐一鸣鼻子忽然一酸,唬弄老黑说,大哥,我昨晚做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大海的波浪上面,吓得大喊大叫的,忽然过来一条鲨鱼把我驮到了岸上,你说怪不怪啊!老黑哈哈大笑,这是个好梦啊!鱼就是龙,那是说你有难掉到海里了,是我这条龙把你救了!大哥是属龙的。

自从大浪淘沙烟花出现以后,连续三天,宾州城里,再也没有升起烟花。徐一鸣这下子有些坐不住了,他在想,家里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不然怎么连放烟花这样大的事儿都给忘了?

徐一鸣开始坐卧不宁,他便和老黑告假,要到山下县城看望父母。

老黑准了徐一鸣,说,大哥信你。但他提醒徐一鸣说,干咱们这行的,做了匪真的就不能从良,这是规矩,你全家人的性命都拴在你腰带上了,这个你懂吧?

徐一鸣点点头说,我懂。徐一鸣牵马下山,山下路两侧甸子上的绿草也随着暑气的退去,开始变得枯萎。萧瑟的秋风中,徐一鸣内心隐隐有一种不祥之兆。容不得多想,人与马便在尘土扑面的路上飞跑起来。赶到县城的家中时,徐一鸣见母亲哀着脸抹泪,姑姑和四叔在一旁不住地劝着。母亲见到儿子说,儿啊,你真回来了。

徐一鸣扶住母亲忙问,妈,别急,出什么事了,父亲呢?

母亲哭泣不止,四叔告诉徐一鸣说,你爹去邻县苇城置办烟花材料,在一客栈遭人暗算而亡,尸体现停在苇城的那家客栈里。徐一鸣闻此噩耗,险些摔倒。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没有倒下去,问四叔,这是真的吗?四叔回答说,没错。和你父亲同去的佣人昨天回来传的信。我们就等着你回来呢,好去苇城把你父亲的尸体拉回来。

徐一鸣一下跌坐在父亲常坐的那把红木椅里……

四叔雇了一架三匹马的马车,到棺材铺买了一副红松木的棺椁,嘱咐妹妹禾带着嫂子侄儿及几个花炮工匠,坐上马车直奔邻县苇城。徐一鸣问四叔,为何不一同前往接父亲?四叔说,我在家等你们归来。

马车行驶了一天,到夜晚的酉时,马车行到了苇城的东门,城内上空突然升起徐一鸣熟悉的“大浪淘沙”烟花。徐一鸣仰头惊讶之时,母亲在一旁淡定地说,那是你父亲燃放的。

徐一鸣听后愣了许久,继而一下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就在徐一鸣和父亲烟花徐在苇城相见的这天夜里,宾州城的四叔和留下来的佣人把徐家大院放火焚烧一空。第二天,佣人在坊间放出消息说,徐家烟花厂爆炸,没有一个人逃生。

老黑听此消息,叹气惋惜了许久,在卧虎岭山上为徐一鸣立了一块墓碑。

烟花徐在苇城开始协助徐一鸣重置烟花产业,购地选宅,最后在挨着南街口的临街买下三间门面房。

一天下午,徐一鸣带人到城内“大商炮铺”购买硝和金属粉时,被几个百姓装束的人劫走。佣人慌慌张张地跑回报告,烟花徐听后大吃一惊,心想,莫非老黑寻上门来了?随即,烟花徐招来四弟商议,四弟说让道上的朋友帮忙打听一下。

几日后,道上的朋友将打听到的准确消息告诉给徐四。

原来祸起徐四那天到棺材铺买棺椁,被路过的岳老板发现。因为岳老板还记得被徐一鸣劫走的那一褡裢金条之仇,所以就多了一些想法:徐家人购买棺椁,想必是家里有亡人。那徐一鸣肯定会从山上归家吊丧。于是,岳老板马上返身回家,让两名佣人到徐府门前盯着,叮嘱他们务必将事情打探明白,否则不许回来。

两个佣人遵命而去。

两个佣人一直跟着徐家马车到苇城,摸清情况之后,回来报告给岳老板。岳老板火速召回在警局当副局长的儿子,告诉儿子立功的机会到了。儿子听完父亲提供的情报后,就命手下几个警察,着便装到苇城捉匪。

烟花徐听完四弟的叙述后,在屋内不停地踱步,双手上下反复地搓着,他说,我卖房卖地倾家荡产也要把儿子捞出来。

四弟冷着一张脸说,哥,道上的朋友说了,县长和警局的人什么钱都敢收,唯独匪属家的钱不敢收,收了就得放人,他们知道放虎归山的后患。

烟花徐看一眼四弟,这么说一鸣的命是保不住了?

四弟说,是,过几天就要执行斩首。道上的朋友还说了,警局的人说,执行完一鸣后,官府还要缉拿咱全家。

烟花徐说,知道了。

徐一鸣是在宾州城十字街头那儿被执行斩首的。那天,十字街口人头攒动,天空一片片乌云汹涌地翻滚着,躲在人群里的烟花徐,仰脸看着乌云压顶的天空,觉得儿子的死太轻如鸿毛了。

儿子徐一鸣的头颅被砍下的那一瞬,烟花徐的上下牙齿狠劲地摩擦着,拳头握得卡巴卡巴响。

在徐一鸣被处死的当天夜里,烟花徐找来四弟,嘱咐他带妹妹禾远走,自己拿出家里的细软家私,遣散了家里所有的佣人,和妻子赶着马车直奔卧虎岭而去。

烟花徐是去卧虎岭当土匪去。他知道只有当土匪,才能给儿子报仇。

星空辽阔澄净,树影绰绰,树叶沙沙地响着,秋夜的潮气浸润着烟花徐。烟花徐的心头突然漫起忧伤,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重复儿子当初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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