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后,承霄默不作声地释放手中的柔软,天微微亮,气息尚弱的光线解说不出他一脸凝重的表情。
四周的宫娥太监、把守侍卫秉持着不该动就不能动的规则,无论主子做什么都是正常的,自己擅自窥视和议论,才是不正常、不合规矩。
“王兄,我推荐的人是陈洛诗,她蕙质兰心,玲珑剔透,绝对是旷世的奇女子。”德明一改讨好献媚的态度,转而认真地,略带恳求地诉说。
“你还认识陈洛诗?”不简单。承霄目光跳放远方,道:“陈洛诗不属于朕。”
德明不解道:“那属于谁?”
关于这点,承霄默不作答。
这是一个尘封的故事。当年陈洛诗以断发毁婚,震惊朝野,狠狠抽了皇室一巴掌。承霄固然气愤,可是最后还是释放了她一家五族。一方面是多方权衡下的妥协,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最具神秘色彩的“影子”。
影子是自动上门请缨的,穿一袭黑袍,黑衫蔽脸,由上至下,盖得严严实实。他从来不说话,也鲜少会用手势比划来表达意思。他仿佛就是个隐形人,不参与政治,不发表意见,默默地洞察周边环境,确保承霄万无一失。
初次见面时,影子携一封自荐书和一瓶疗伤圣药正式登门拜访。自荐书大概是说,某位隐秘山林的世外高人,掐指一算,当今王七子谦逊仁慈,天命所归,特派功高盖世的弟子前来护航,另附赠疗伤特效药一瓶。
开始时承霄并不在意,他的王府一天能赶走八百个像这样混水摸鱼的闲杂人等。况且身份不明的人,像随时会炸裂的火药,没必存放个隐患在身边。
那影子见承霄没有留下他的意思,便指了指鸭蛋大小的白瓶。承霄问,是要把这白瓶拿回去吗?他点点头。
拿回去就拿回去,承霄手执白瓶也乐于归还,鬼知道这玩意有没有用。
万万没想到,影子抡起长剑直接过来抢。承霄身旁一直环绕着十来个他自认为武艺高强到极限的侍卫,结果影子一出手就改变了他的认知。
几番较量下,影子不费吹灰之力便击倒了一众躺地的侍卫,飞起毛腿,一脚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承霄踹下椅子,白瓶已转移位置,妥妥落在影子掌中。
卖力地炫完身手后,影子双膝下跪,完全臣服于承霄麾下。虽然此刻承霄还处在一脸犯愣,仰面朝天瘫躺于地。
影子霸气地表明,我没有恶意,若想对你不敬,没人能拦得住我。
好像是这么回事,承霄姑且暂时留任观察,对于那无端端飞来横祸的一脚,他相当介怀。不过后来在影子三番五次舍命搭救后,这件事也就在承霄的脑海里逐渐淡忘。
七王殿前,曾有二人彻夜跪求过。第一个是承霄的小妾,跪在大雨倾盆的雨夜里。大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小妾便凄凄惨惨哭了一夜。转过天明,雨过天晴,仍换不回王七子的怜惜,就一身缁素衣,吊死在七尺白绫上。
第二个便是影子。他没有辩解过为什么,毫无征兆,义无反顾地跪在狂风怒号的深夜。那一夜电母发难,雷公霹雳,百姓紧闭门窗,惟恐躲之不及。承霄出门询问,影子依旧不答话,只把地磕得砰砰作响。
除了那一夜的风雨交加,那段时间闹得满城风雨的还有一件事,便是陈洛诗断发退婚。舒华劝诫承霄顾念大局而网开一面,但他始终抹不开面子,尚书一家五族濒临灭绝的日子越来越近。
在这个敏感时期,影子为了何人求情,就不言而喻了。最终这场闹剧以承霄“大度”原谅结束。
小妾死后,承霄表面上不在意,可暗地里仍然心有余悸。他取笑般问影子:“若我始终不肯放过陈洛诗,你会怎么样?一死了之?还是为陈洛诗报仇雪恨?”寻常的话,影子基本只听不答,我行我素。可那次居然破天荒地拔出宝剑,在顶梁柱上洒逸地刻下一行字:不知道,或许吧!
至此之后,承霄算是了解了影子的心意,他也有意在功成夺权后,为俩人撮合,成人之美。殊不知承霄登机期间,影子一溜烟便跑了。像来的时候多突兀多出其不意,消失的时候就有多不留踪迹。
承霄想,他大概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毫无目的、无欲无求、忠心耿耿且厉害的人了吧!
曾经朝夕相处了几年,一别半年多音讯了无,承霄还挺想念影子的。不过陈洛诗还在周都,料想他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这不是你该管的。”承霄目无表情道。这话他昨天说过了,连情绪都分毫不差。
是啊,该你管吗?也不惦量惦量自己几斤几两。自尊心再次受到打击的德明暗地里不停咒骂自己。
“哦!”
承霄手一挥,道:“退下吧,事情先搁一边,你回去休息好。”
还有事情?
德明聪明地将承霄的话省略掉,反正此时此刻他没有别的吩咐。
“嗯!但是王兄,你在这干嘛?天都亮了,你不用上朝吗?”
又是一声腻歪歪的“王兄”,叫得承霄头皮都麻了。她好像很喜欢这样套近乎。同样是妹妹,凤阳就不会这样,她的声音里从来不像这般儿戏,永远是矜持、敬重、谦卑。
见承霄恍惚失神,德明再一次叫唤:“王兄,王兄……你怎么了?”
“没什么。”承霄懊恼地晃了晃脑袋,俩人根本没有对比性好吗?
“我记得你小时候只和罗修亲近,从来没叫过朕一声‘王兄’,你现在一遍遍重复,反而让朕不适应。为何你有这转变?”
费话,你从前是帝王吗?
德明想了想,眉梢眼角忽然变得好生得意,嘴角扬起傻笑,回答得即有七分技巧,又有三分娇俏:“我在一遍遍让王兄加深印象,我是您妹妹这件重要的事。不然以我的劣根性,闯祸的本领,王兄一生气容易把我推出午门斩首示众。这样叫着,我感觉很安全,很保命。”
噗嗤一声,承霄忍俊不禁,瞧着德明假装可怜巴巴的样子,他终于乐呵呵,灿烂一笑。
多久没有这般开怀大笑呢?好久了吧。
“现如今政局慢慢稳住,上朝时间改三天一次。今日不用,今晨清宁殿宫女来报,太后感染风寒,昨夜咳嗽了一晚,朕打算前去看望,又恐打忧太后清梦,故在此等候。”
德明正色道:“我陪王兄一起去吧。”
“你这副模样,去了只会让太后生气。德明,今天晚饭过后,御书阁前去报到,共商大计。”
德明凛然拱手道:“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