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嚷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如同沙滩涨潮一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聒噪非常。
陆晚霏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四下昏暗得很,金丝彩线绣着的芙蓉暖色帷帐外晃动着朦胧的灯火,忽明忽暗。
稍一打量床榻的陈设,熟悉非常。
她这是......在陆府?难道自己没死?
陆晚霏摸了摸胸口,已经没有半分沉重或疼痛之感。
“姑娘醒了?奴婢这就为姑娘更衣。”婢女星雪温声挑开帘子,点上了床尾檀木高几上的蜡烛,周遭可算是能清晰辨物。
阵阵谩骂之声隐隐传来,陆晚霏虽听不真切,可瞧着隔壁院火光冲天的,想来是出了什么大事,“外头这是怎么了?”
“还不是程家的又带人来闹了。”星雪隔着松绿色的软烟罗窗纸远远望了一眼外头的动静答道。
陆家这样的体面人家,怎么就得了程大郎这无赖姑爷。
“程家的?可是清怜姑姑的夫家?”
陆家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女,陆晚霏的父亲陆清安排行老幺,上头还有一位兄长和两位姐姐,这陆清怜便是老太爷的小女儿。
“可不是嘛,现下都闹到老太太院中来了。”星雪近前来轻声说着,不敢张扬。
“难道又是那程家的吃醉了酒,动手打了清怜姑姑?”陆晚霏记得自己十六岁那年程家的吃酒打人,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星雪取了件天香绢缎罗衫正给陆晚霏披上,有些意外。
陆晚霏不以为意,坐起身子轻靠在床头葱白茶花云锦软枕上,“也不是头一回了,那程家的什么德行我还能不清楚?”
“从前竟也出过此等事情?奴婢倒是没听说过。”星雪蹙眉仔细回想了一番,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从前那些小事陆家自然是瞒下了,毕竟也不光彩,但这回可不一样。
“这你都忘了?我记得你当日也是穿着这身衣衫。”陆晚霏瞥了一眼星雪的打扮说道。
虽是三四年前的旧事,但那时府里恰好给婢女每人发了一套杏黄色的衣裙,刺绣是北边的花样,星雪很是喜欢,在她跟前美滋滋了好一阵子,她还有些印象。
这身衣衫?
星雪望了望自己周身,“姑娘定是记错了,这身衣裳是昨日府里才发的,奴婢今日还是头一回穿呢。”
“这天色也晚了,奴婢去厨房替姑娘取些吃食来,姑娘用过后便早些歇息。夫人吩咐了,说是明日姑娘头一回去苏家书塾,莫要迟了。”星雪递来一块帕子给陆晚霏擦了擦脸。
头一回去书塾?她十六岁那年便已经上了书塾,今年已是二十,哪里是头一回?
这星雪的记性再差,也不该忘了此事才对啊。
“星雪!”陆晚霏顿时拉住星雪的手。
星雪回过身来,一脸迷茫,等着陆晚霏说话。
“我如今......年方十六?”陆晚霏紧盯着星雪,试探性地问道。
“姑娘莫不是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星雪见陆晚霏如此模样,有些慌了。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陆晚霏急急打断了星雪的话。
“正是。”星雪的表情变得有些呆滞。
陆晚霏眼中的光芒顿时暗淡下去,继而变得更为凝重。
看来自己是重生回到了四年前,也就是遇到祝暝笙之前。
“姑,姑娘。”星雪有些后怕,伸手悻悻推了推陆晚霏。
“走,咱们去长安阁瞧瞧。”陆晚霏掀开被褥跳下了床。
前世陆家对程大郎多有容忍,总想着息事宁人,结果险些被程大郎吸干了精血,父亲陆清安更是拿出了陆晚霏的嫁妆来与程家周旋。
如今往事重现,她可不愿重蹈覆辙。
长安阁在陆晚霏所住的云梦斋隔壁,是陆老太太的院子,两个出嫁的姑姑回来省亲时也会在长安阁小住。
“姑娘,姑娘!”陆晚霏走得急,星雪放下手中的杂物忙追上前去。
打开屋门,只见住在西厢的陆晚霜正巧也敞开了房门。
陆晚霏的视线顿时停留在了陆晚霜的身上,眸色幽深,似是有一团能将人吞没的黑雾蕴藏其中。
“姑娘还未出阁呢,贸然前去抛头露面,必然会惹得老爷动气,还是算了吧。”星雪扯了扯陆晚霏的衣袖低声劝说道。
陆晚霏一语未发,直直看着陆晚霜。
四年前的陆晚霜模样还没长开,多少有些稚嫩,可陆晚霏对她的厌恶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你瞪我做什么?成日里丧着脸一副讨人嫌的模样,难怪父亲见了你便厌烦。”陆晚霜颇为不屑地打量陆晚霏一番,张嘴便数落道。
陆晚霏突然勾起嘴角,冷不丁发出一声嗤笑,“你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你吃错药了不成?说什么胡话呢。”陆晚霜瞧着陆晚霏的冷笑,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她轻摇着手中的团扇,躲开陆晚霏的目光,漫步走到院中的秋千旁,坐定踮起双足轻晃着,仿佛全然听不见隔壁的动静。
陆晚霏径直出了屋门,快步往院门口而去。
“姑娘,姑娘!星雪求你别去了!”星雪实在拦不住陆晚霏,正急得跳脚。
“星雪,你便让她去吧,反正父亲本就不喜欢她,去了顶多挨顿骂,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陆晚霜在一旁瞧着热闹,还不忘煽风点火,挑拨离间。
星雪侧脸偷偷睇了陆晚霜一眼,也没搭话,执拗地拖着陆晚霏的手不让她出院子。
陆晚霏听着这话有些不耐烦,可转念之间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妹妹这张嘴实在太伶俐了些,今后还是少论是非的好,免得祸从口出。”
“姐姐在床上昏睡了些日子,可是把脑子给睡坏了?在这陆府里,你还没资格教训我!”陆晚霜本就刁蛮非常,脾气也是一点就着。
陆晚霏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暗露出几分得逞后的奸黠,“你不过是个庶女,我可是二房的嫡长女,教训你两句难道还犯了王法不成?”
教训?陆晚霏是真疯了不成,她竟然敢教训我?
“你!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清闲,皮痒了!我这就去告诉父亲,看他如何责罚你!”陆晚霜怒视着陆晚霏,像是只炸毛的猴子,继而提着裙角便出了院门,满脸的气恼与委屈。
“姑娘何必要惹三姑娘,老爷对三姑娘本就疼得紧,这下又要叫姑娘您抄家规、跪祠堂了。”星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苦着脸。
“那可未必。”陆晚霏扬着嘴角,这眉开眼笑的模样分明是在等着一出好戏。
今日便先拿陆晚霜开开路。
长安阁的闹声并未终止,众多奴仆将院外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着里头的动静,又小声议论着眼下的‘战况’。
“让开让开!”陆晚霜心里正憋屈的很,抬手便将几个奴仆推开,挤进了长安阁的院门口。
众人皆知陆晚霜在府中的地位,便是有所不满,谁也不敢上前阻止。
“父亲!”陆晚霜酝酿了一下情绪,声嘶力竭大喊一声,掩着锦帕边抽泣着边跑进了长安阁。
两眼泪汪汪使出了自己的惯用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