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陈江蓠三日未归,墨蝶陡然警觉。按说在乡下,郎中出诊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然而病患家中通常缺医少药,一旦确诊病情,怎么也得回趟家抓个药什么的。
“你知道她去哪出诊了吗?”墨蝶强作平静,问道。
小虎答到:“不知道,当时有几个人来请江蓠姐去看病,阿姐给我留了几服药,让我帮忙看家,就跟着那些人走了。”
“你听到他们讲述病人的病情了吗?”
“没有,我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跟阿姐说好了,阿姐就是在等我过来拿药的。”
“那些来请江蓠看病的人都是什么打扮?”
小虎想了想,答到:“都穿着土黄色的短打,带青色的头巾。好像每个人的右腰都挂着一块小木牌。”
“来了几个人?每个人穿的都一样吗?”墨蝶追问道。
小虎道:“应该是三个……不,四个人,穿的都一样,一模一样。”
“那江蓠走的时候带了什么?穿着什么衣服?”
“就带了她的那个小药箱。穿的是青色的圆领袍。”小虎说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药箱大小。
“没带换洗的衣服吗?”
“没有。”
“江蓠走了以后还有别人来家里吗?”
“呣……没有了。”
墨蝶点点头,道:“你先回家吧,我会在这里住几天,看家的事交给我就行了。”
小虎显然是十分信任墨蝶,听到墨蝶这话,当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宅门钥匙交到墨蝶手中,道:“阿姐说田里的药苗早晚各浇一次水。其它的就没什么要注意的了。”
墨蝶点头应允,起身将小虎送到门外,目送其沿着屋前小路向北而去,直到他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的灌木丛后,这才回到屋中,将门掩上。
见墨蝶进屋时面色阴沉,徐平当先起身迎上,问道:“陈郎中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墨蝶道:“她是被人强行带走的。”说着,伸手落了门栓。
“你怎么能肯定?”徐平急道。
墨蝶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江蓠特别注意整洁,若是计划好离家数日,一定会带上换洗衣物。就算走得急,没有料到会耽搁这么久,也会请人回来取衣服。”
聂豹插话道:“我注意到一点,来人都穿着统一的服色,应当是哪个有财有势的手底下的家丁。这样的门阀,给陈郎中备一身换洗的新衣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墨蝶道:“你说的搁在通常情况下也没错,不过江蓠肯定不会穿外人给她准备的衣服。”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徐平提醒道,“能派出家丁掳人的,在当地肯定是一霸,不会多的。”
墨蝶道:“能在汴州一带称霸的确实不多,但挨个找过去也得费老大一番功夫。”
“那咱们再想想,这些人为什么要掳走一个郎中。”徐平分析道,“一般来说,不论是官是匪,都不会去招惹郎中,就算太平无事,谁这辈子还没个头痛脑热的需要求郎中援手?”
聂豹接着徐平的话分析道:“按理来说,找郎中是为了看病,好言相求都唯恐不及,哪还会用强迫的手段掳人啊。对了,这位陈郎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规矩?”聂豹说着,转头看向墨蝶。
“奇怪的规矩?什么意思?”墨蝶奇道。
“比如‘哪种人不治’之类的。”聂豹道。
“绝对没有。”墨蝶斩钉截铁道,“江蓠最是看不得人受罪,别说求上门来的病人,就是在路边偶遇的伤患她也会悉心救治。”
“那……会不会是陈郎中手头正好有什么走不开的事?”徐平猜到。
墨蝶皱眉道:“应该不至于,她除了行医,也就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看看书、配配药,摆弄摆弄药田。我刚才也问过小虎,这几天并没有其他人来过,那么也就不是跟别人约好了要看诊。”
“那个叫小虎的孩子不是跟陈郎中一起生活的啊?”徐平疑道。
墨蝶解释道:“小虎是住在附近村子的孩子,先天气虚,体弱多病,一直是江蓠帮他调理,他也常常来家里帮江蓠做些活计。”
“这么看来,带走陈郎中的人十有八九不是找她看病的。她……”徐平犹豫了一下,对上墨蝶疑问的眼神,只得接道,“会不会得罪过什么人?”
“当然不会!”墨蝶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那……有没有人知道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徐平小心道。
墨蝶一愣,脸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陈江蓠性格柔弱,为人善良,自不会树敌,而自己的仇家算起来却是数不胜数,如果真如徐平所想……
“不会的!”聂豹断言道,“你们想多了。就算真有人打听到陈郎中跟墨蝶交好,也不可能绑架她来对付墨蝶。墨蝶可是个走南闯北的浪荡客,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来?除非你一受伤就来这里诊治,否则根本没法下套。”
徐、墨二人一听,均觉有理,这才姑且放下心来。
“咱们呆在这里傻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我觉得还是应该去附近打听打听。”聂豹建议道,“这群人大老远跑来掳一个郎中,也不知道在作什么妖,但既然是作妖,就肯定会有许多旁人看着不正常的地方。咱们出去问问,说不定就能发现点儿什么。”
“有道理。”徐平看向墨蝶,道,“你不是认识这一片的地头蛇吗,咱们只要找到其中一个,应该就能打听出来最近到底谁在暗中作妖。”
正所谓关心则乱,眼见金兰之交安危未卜,墨蝶早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一时间竟忘了比起分析线索,打探消息才是自己的看家本领。经徐平、聂豹你一言我一语地提醒,这才反应过来应当如何行止。
墨蝶埋头思量一番,心中已有计较,抬起头道:“你们说的有理,今天晚上我就去找熟人打听打听。大胡子和黄捷能不能来帮我个忙?”
聂豹咧嘴一笑,道:“看来你这个‘熟人’也不怎么熟啊。没问题,我这把身子骨但凭差遣。”说罢,与墨蝶一齐转眼看向黄捷,只见小伙儿也点了点头,算作应允。
“等等,我呢?”徐平见那三人自顾默契,显然是把自己撂在一边,急忙嚷道。
“今儿个少不了攀屋爬墙的勾当,就你那条胳膊,还是好好歇着吧。”聂豹笑道。
墨蝶则走到徐平身旁,用少有的温柔声音道:“你放心,这附近的地头蛇,我吃得住。你只要在这里等上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带江蓠回来给你疗伤。”
见徐平还想说些什么,墨蝶翘起食指轻轻按在徐平唇上,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得话吗?懂得接受别人的好意也很重要。”
徐平被墨蝶伸手这么一按,顿觉心头一颤,一股酥麻的暖意霎时从唇间漾至全身。脑中原本所思所想,顿时化作尘芥,烟消云散。
看到徐平脸上浮起如痴似醉的神色,墨蝶俏然一笑,旋即转身走进右厢屋中,道:“阿平,过来搭把手。”
徐平跟着墨蝶身后走进里屋,却见此处乃是寝室,略一打量,但觉此屋并不似女子闺阁,反到像个老学究的住所——墙角放着一张板床,床上被褥是素净的浅青色;床边靠窗置着一张宽敞的大书桌,桌上有一枚铜镜,一个书架,架上放的大多是医书;床尾则放着一个落地书架,架上除了医书,亦有不少诸子典籍。
墨蝶从床下搬出三卷草席,对徐平道:“拿出去让大家休息休息,今天还要忙一宿。”
“那你呢?”
墨蝶冲板床努了努嘴,道:“我当然睡床喽。江蓠在的时候都是我俩挤一张床。”
徐平耸耸肩,抱起草席,转身走出寝室。
墨蝶在徐平身后掩上房门,见门背后的脸盆架上摆着已经盛满清水的铜盆,应当是小虎帮忙打扫房间的时候备下的。墨蝶掬起水洗净面庞,又将盆架搬到书桌旁,解开束在头顶的男士发髻,拿起盆架上放着的篦子,蘸了清水,对着桌上铜镜将发丝细细篦净。
梳洗罢,墨蝶正欲休息,视线扫过桌上书架,竟隐隐感到有几分异样。
墨蝶忽想起一事,忙拉开书桌最左侧的一个抽屉,把屉中收纳的笔墨砚台等物事一一搬出,将手伸到抽屉最深处,轻轻揿动抽斗角落一块木楔,又将抽屉左侧一指宽的一根木条往里一推。一番摆弄之后,原本看似浑然一体的抽屉底板,竟露出了空隙。
墨蝶掀起底板,露出一方暗格,只见薄薄一本书册正静静躺在暗格中,书册封面用米色生绢包裹。墨蝶翻开书页草草浏览一眼,确认了正是自己料想的那本藏书,便立即将书放归原位,把暗格重新隐好。
墨蝶此时倦意全无,当即俯下身,在书桌旁的角落仔细查看。终于,一处能印证自己想法的痕迹出现在了眼前——纸灰,桌边与地面接触的缝隙中有些许火折子燃烧所掉落的纸灰,书架前亦有少许类似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