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个春日,欧.艾尼克斯独自一人踏上了从本路苏斯堡去中央帝国的旅程。
在本路苏斯堡,春这个季节只是冬苍白无力的延续。
欧曾经想,是因为人类企盼温暖的阳光,才将春这个字强加在这个时间段上,于是有了料峭春寒这样逻辑混乱的词语。
他提着一个不算大的行李箱,站在大学城车站的站台前等待出城的小火车,火车站四周的白雪在日光下很刺眼,惹得他眼睛一阵酸痛。欧低头看了看表,已经迟了十分钟,依然看不见火车的影子,雪国的交通工具总是很难守时。
瞥了一眼送站口,欧妄想着那里会出现某一位艾尼克斯家的人的身影。这一别就是永远的别离。他苦笑了一声,停止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幻想。
不可能的,不可能会有家人来看他。
自从母亲离开后,他是孤独的,而且只能是孤独的。
“爸爸妈妈很讨厌哥哥才把哥哥送走的。”
昨夜的晚餐开始前,只有8岁的,欧同父异母的弟弟上挑着眉毛看着欧。欧不屑的移开了他的视线,心脏还是紧紧的缩了缩,顿时觉得当邪恶取代了童趣,孩子才是真正的恶魔。继母则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端炖肉上桌时哼着的小曲比平日欢快了很多。碍于父亲的面子,还是像模像样的给欧做了一顿克拉比菜。
欧从来没去过克拉比,只是父母离婚之后,欧的生母嫁去了克拉比,继母便经常“不经意”的提到克拉比这个地方,想要以此来宣告欧在这个家庭里存在的不正当性。
春季的大雪延误了进入大学城的小火车,让读寄宿学校的妹妹含娜到家的时间比预想的晚。含娜认真的给了欧一个拥抱,用冰冷的脸颊贴了贴欧的脖颈,“祝你好运。”欧也礼貌的吻了妹妹的额头,“我会的。”这是这次离别中唯一让欧感受到一丝温暖的片段。
送欧去中央帝国参加实验这件事,他父亲扬.艾尼克斯给了欧一个好听的解释。
“欧,只有你有科研素养,让你参加这门科学实验才是真正的有意义,含娜刚刚读高中,弟弟也还小,你是艾尼克斯家不二的选择。”
欧是在晚餐后见到的协议原文。
扬把厚厚的一叠协议放在书桌上,又拿了一支笔不动声色的放在一边,聪明的欧扫了一眼打开盖子的签字笔,便知道得到他本人签字是这次谈话的核心。
欧原本不想读协议的细节,却也不想和父亲说话,装作看文件的内容,随意的翻着。
他读不进一个字。
这个年代,纸质的文书不多了,欧清楚,弄得这么有存在感的纸质文书必定不一般。
“你最好看看。”父亲按住了欧的手,他的体温透过粗糙的手指传到了欧的手背上。
一股暖击穿了欧冰冷的皮肤,他已经不知道上一次触碰父亲的身体是什么时候,“我看了又能怎么样呢,总归是要签的。”
父亲没有说话,房间里的电子壁炉发出嘶嘶的响声。
“中央帝国很热的,和这里不一样,你不是一直很讨厌冬天吗。”扬翻开协议中间的某一页,摊开放在欧的面前,“欧,你看看这一页吧。”
实验样本种类B 接受手术同意书
抬头是这样一行文字,用五种语言清晰的写着。
“手术?”欧抬起眼睛,惊讶的看着父亲,他原本认为参与实验的身份是实验员,而这个瞬间才清醒的认识到,原来他的角色是小白鼠。
“你要接受这种手术,菲特教授会帮你做。”
欧脸上惊讶的表情并没有消失,扬把目光从欧的脸上移开,
“你知道,自从中央帝国和布鲁克利的战争以来,近四十年来整个世界的科研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科学家们加速推进了这个项目。建立在现有研究基础上,各个国家的科学家联合起来,建立了一个半虚拟半现实的世界,研究小组可以无国界的商讨和学习。”
“听起来很了不起。”欧的声音微微颤抖,目光停在那页纸上没有离开,因为上面写着。
—实验样本B将接受电子控制器移植,他将可以受人工智能直接支配—
“欧……”
扬朝欧伸出手臂,欧把文件和扬的手臂一同甩开,“你是要杀了我吗?”
“欧,每个参与这个项目的科学家,都要送他们的子女做实验样本……按照生理参数,会被选作不同的实验样本种类,我并不知道特别多的信息……你应该懂,这个实验是没有得到政府批准的,大家处处小心翼翼……”
欧没有说话,嘴角的肌肉抽搐着,紧握拳头盯着地面。
他恨他的父亲,他从未像现在这一时刻那么确定对父亲的怨恨。
恨他父亲抛弃母亲,恨他父亲在新家庭里没能给自己一个地位,恨他父亲在人际上的无能和唯唯诺诺,恨父亲将自己生了下来,恨他把亲生骨肉送去做实验样本。
欧踩着地上凌乱的白纸,冲出了父亲的书房。
火车汽笛长长的嘶吼把欧从回忆中唤醒,站在月台上的欧提着行李箱,在列车乘务员的欢迎下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菲特教授会帮助他做改造手术。
欧挺喜欢记忆中的菲特,只是这个喜欢的感觉略微苍白无力。
见到菲特时欧还是个孩子,母亲也在身边,不论是大世界还是他的小世界,都温暖而祥和。菲特因为工作的原因在本路苏斯堡住了半年,成为欧童年记忆织锦上的一枚花朵。
欧喜欢他,不过是因为菲特恰好出现在他记忆中唯美的那一段时间。
列车上缓缓的启动,车站逐渐移出事业,欧的视线中只有窗外的苍白,灰蒙蒙的天空连接着刺眼的白雪,偶尔有几株光秃秃的大树,千篇一律。
手腕上的定位器安静的闪着蓝灯,预示着如果中途逃跑会有怎样的结局,但欧不想逃跑。
即便被改造成AI,如同牵线木偶一般被控制,彻底的丧失自我,那又能怎样呢?
他鄙视的扫了一眼窗外的风景,“这个世界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