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生下孩子的那段日子里,陈未未没有办法工作,孕期时工作赚的那点钱早就花得一干二净,所以母子俩刚开始的生活比较拮据,幸得渔民夫妇时常接济,不然陈未未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陈未未形象气质不错,身体恢复后便在小城里找了份前台的工作来做。
后来在日常生活中,陈未未发现自己在新闻媒体方面极有天份,可是因为她的身份无法核实,虽然专业技能不错,可是始终没有一家正规公司敢录用她。
可是人活着总得吃饭,况且自己的身边还有个孩子嗷嗷待哺,陈未未便狠了狠心将自己全部的积蓄拿了出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开了一家摄影店。
在大学的时候陈未未有选修过摄影方面的课程,虽然失忆了,但摄影毕竟是手上和眼睛的功夫,凭借着曾经的熟知感,陈未未很快便轻易上手。
生意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没人知道店铺,陈未未不仅不盈利,甚至一度亏损。
每天醒来,陈未未就面对着一直亏空的小店暗自发愁,那是她人生中最无助,最惶恐的时刻,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的失败,别人能够做好的事情,她却怎么也做不好。
后来有一对新婚夫妻看中陈未未店里摄影的价格便宜,便尝试着让陈未未替自己来制作婚纱照。
正是从这次之后,陈未未店里的生意开始火爆起来,陈未未在征得那对夫妻的允许后,将她所拍的婚纱照发送到网上,没想到迅速在网络窜红。
陈未未的小店也在开业半年后开始盈利,当她第一次拿着存折从银行走出的时候,看着存折上还不到一万块的存款,她第一次有了安全感,至少她能保证孩子跟着自己不会再受之前那样的苦。
摄影店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来找陈未未拍照的人每天都有不少,这样忙于工作的她自然没有时间照顾孩子。
虽然孩子有渔民夫妇帮忙照看,但陈未未也不想让渔民夫妇俩太辛苦了,毕竟每天打渔已经很累了,还要麻烦人家帮忙给自己带孩子,陈未未心里还是很愧疚的。
陈未未看着自己确实能够有持续稳定的收入来源,加之店里确实有时候会很忙,她还是决定招一个人来帮忙,不然长期自己一人这样干下去,早晚会受不了的,而且员工上班后能够替自己分担部分工作,她也能抽出时间带带孩子。
陈未未开出的工资一个月只有三千块不到,虽说有奖金,但是这样的薪资待遇在小城里来说还是比较低的,陈未未本来也只是试着看一下有没有人愿意应聘,因为要支付出理想的工资,她确实也给不起。
本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广告贴出去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便有人上门应聘,而且对于薪酬没有任何的意见,陈未未心中虽然有些诧异男子的爽快,但还是同意男子来店里帮忙。
这位爽快答应了薪资待遇的男子,就是之前那位绑架自己年轻男人。
后来陈未未恢复记忆后曾去监狱里探视过他,问他有没有后悔过。
男子的回答让陈未未很意外,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男子说道:“我父亲和大伯都有罪,所有人都觉得只要我不参与进去,便能有个美好的人生,可是我亲身经历过那些,没有人知道我承受了多少的流言蜚语,也没有人能理解我内心的感受,若非当年大伯带着我离开了家乡,我实在不知在那么困难的日子里我要怎样坚持下去。”
男子的母亲生下他后不久便离家出走再未回来,除去年迈的奶奶他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人,而之后奶奶去世,他成了村里的流浪儿,时常靠着别人给的残羹剩饭才勉强裹腹,自然也没少挨白眼。
男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情感上没有一丝一毫波动:“那时候别人都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扬言要把我给打死,说我长大后也会变成像我爸一样的杀人犯。”
男子说到此,眼神里有着些许闪动:“我没有理会他们的恶语相向,因为我也觉得父亲是个很坏的人,我甚至不想再见他,希望他能够永远待在监狱里不出来,也许那样,我就真能够像普通孩子那样无忧无虑的长大。”
说到这里,男子自嘲的笑了笑,长叹一口气后接着说道:“可是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当我从大伯的口中知道事情的真相后,即使我仍然不能够忍受父亲曾经杀人的这段事实,但是我已经开始理解了父亲当年为何这般做的缘由。”
陈未未忍不住问道:“你觉得你父亲没有错吗?”
男子摇头,苦笑着说道:“父亲做错了,他不应该同大伯一样杀害无辜的人,虽然陈家儿子该死,但他的家人没有错,父亲当时应该劝着大伯,而不是一股脑热的便做出了不可挽回的过错。”
说到此,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他的眼眶有些红了,他或许也怕自己忍不住会掉下眼泪吧。
“可是大伯真的太苦了。”男子哽咽道。
任何人在面对那样的情况时,又怎么可能平心静气的等待一个结果。
末了男子问道:“换作是你呢?”
陈未未沉默着不说话,中年男人当年的那番遭遇委实让人同情,包括她自己也不敢想象如果是自己身处那样的环境里,是不是也会做出像中年男人一般的选择。
男子亦再无话可说,虽然当年他只是作为帮手参与了绑架陈未未一事,而后虽未伤及陈未未的性命,但是作为帮凶的他依旧免不了刑事上的惩罚。
又因其畏罪潜逃多年,后来累积共获三年刑法,这样的结果算起来已经很轻了。
男子父亲在中年男人患癌去世后不到一年也因疾病去世,就这样,男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身一人。
而他对父亲的印象,也仅仅是那晚江上的匆匆一瞥,他出生之时父亲便已锒铛入狱,再见父亲时,父亲早认不得自己,而那匆匆一面,便成了永别,那个给予了他生命的男人,就这样和他未说一句话便离开了他,而他,连亲口叫出一声爸爸的机会都没有。
男子和父亲那难得相见的一面,也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而那几分钟,便是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别,男子有时会想,或许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吧。
陈未未心中虽不认同中年男人和其兄弟的极端做法,但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上一代人的恩怨,早就伴随着中年男人和他兄弟的病逝而埋入了黄土。
恩恩怨怨几十年,陈家一家六口悉数惨死,中年男人一家亦无人幸存,除了侄子还尚存于世,当真是达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或许能够再重来一次的话,中年男人也许会选择未曾去过陈庄村,未曾见过那个他心爱的女子,那么后来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倘若真是那般,也许他现在已经做了爷爷或者外公,实现了自己年轻时子孙满堂的心愿,那样他的兄弟和侄子也会过上另外一种人生,至少不用每日担惊受怕,活在悔恨中。
一步行差踏错,人生悲喜便能切身体会。
陈未未离开时给男子留下了号码:“出狱后打电话给我,只要不嫌弃工资待遇差,随时可以回来,你的位置我会一直给你留着的,但是我只给你三年的时间,过时不候。”
陈未未知道男子出狱后很长一段时间没都不能找到工作,他的经历在那里,一段伙同他人绑架的罪名足以将他一辈子狠狠的压制,若没人帮他一把,陈未未真的担心他会在临近绝境的时候做出最坏的打算,报复社会或者选择自杀。
陈未未不是圣母慈心,明明她作为受害人,不多追究男子的罪名便已经是极大的宽容,现在反倒还给男子工作的机会,很多人都表示不能理解。
可是只有陈未未心里明白,有的人的出身是他不可以选择的,法制是冰冷的,可人心却是热的,没人愿意自己会是男子那般曾经的出身,可是有时候命运本就不受当事人的选择。
男子知法犯法,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待都是不可原谅的,但是男子受到了该有的惩罚,社会应该在此基础上给予他适量的包容,而不是借由着他曾经的过错而指责他一生。
陈未未便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引导男子重新走向人生的正轨,她始终相信,能够改过自新的人比起那些只会恶语相对的人要善良得多,他们要的,只不过是一次机会罢了。
陈未未始终记得那年男子说的一句话:“老板,我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行,工资什么的都听老板的安排”
有的人是世人眼中的恶人,是不被社会所容忍的,但是他要的不过是个栖身之所和三餐饱腹,比较那些伪善又暗地插刀的人,有时候孰善孰恶,睁着眼睛却是未必能够看得清楚的。
那天陈未未将小店堆放杂物的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给腾了出来,以供男子休息,并且承诺男子,只要他工作认真,能够长期留在在店里帮忙,等着店里情况好些后便会给他换个好些的住所,至少不用挤在小店里。
男子却慌忙摆手,紧张道:“没事的,这样已经很好了,谢谢老板。”
后来生意确实越来越红火,店铺也越做越大,陈未未买了房,带着儿子搬到新居后,便将曾经租住的房子让给男子住下,每月的租金她照付,而男子也守约,几年来一直恪尽职守,认真帮忙打理店里的工作,后来陆陆续续来店里上班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而至始至终男子都未曾离开过,也从未主动提起薪酬的事,每次陈未未问他时,他也皆是当年的那句话:“老板,我只要有饭吃,有地方睡觉就好。”
直到沐乘风找到她,并且带着警察将男子抓捕的时候,陈未未才明白为何这么些年来男子一直不愿离开,或许是愧疚自责,又或许是真的穷途末路,无处可去,但是陈未未依旧相信男子的善良,本能的真善是装不出来的,陈未未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然后来也不会去监狱里探望男子,亦不会说出让他出狱后继续回到自己店里上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