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慕容悦却清楚他的意思,她离宫这么多年,宫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谁会护着她,谁会说给她使绊子,也不清楚,到底伊然只是一个婢女,她们相依长大,伊然不会害她,但却不得不防止有人来害伊然,还得两人小心。
若是在前世,慕容悦只会觉得这雪山老头废话太多,或者根本就是太过宠爱伊然,可现在,还没有进宫便有人算计到她头上了,打着想念她的旗子要她回去,连钦天监的卜卦都不顾,找个勉强的理由搪塞过去,这一回,可真是坎坷的。
风呼呼的涌进来,将门窗刮得铮铮作响,慕容悦却是没有半点反应。
昨日,她的本意是想要留下来的,反正她都赖了这么几日,再赖几日也是未尝不可,可雪山老头却是告诉她,提议让她去北国和亲的,竟是她的亲生祖母,当朝太后的动作。她可以拖着,甚至可以借着病体不回去,反正她善变那两人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斐长恒是她表哥,若是没有接到她回去,自是挨罚的,这对她那个名义上的皇兄将来继位也是平白添了麻烦。
伊然提醒了一句慕容悦,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俨然是名门大家里训练出来的奴婢。
慕容悦盯着窗外看久了,脸色晦暗不明,伊然只能看见一个侧脸,等得很是不悦,脸色一沉,上前将门窗一关,“帕里”一声响将慕容悦惊醒,愣愣的听着伊然冷声训斥:“不就是去个皇宫,你至于像是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的么?瞧你那脸色,忽明忽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爷爷将一个气度非凡的天家公主硬生生给养成了个没出息的。何况又不是爷爷将你赶出去的,是你自己当着那斐长恒顾子辰的面说今儿个要走的,现在这一幅要死要活的摸样你是要作给谁看?”
等着伊然骂完,慕容悦苦笑不得的看着她,牵过她的手低沉道:“伊然,你知道我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这次回宫,我……”
“我什么我?难道那劳什子的记忆没了,你的信心就没了么?以前你下山去做了多少祸害人的事情,我可是都记得的,你不记得我来给你记着,又有什么好怕的?”伊然傲然的扬了扬下巴,冷笑道。
我自是不怕,可是我却不想让你跟着我去,若是出了事,雪山来头谁来给他养老?
慕容悦的这份心思从雪山老头叮嘱她要照顾些伊然就知道了,伊然虽然是她抢回来的,可是却是跟着雪山老头信,这么多年的爷爷叫下来,感情哪会浅,她对这个万般护着她的女子好感也是倍加,怎么舍得让她去接触那么多龌蹉。
见着慕容悦低了头不说话,伊然是完全恼了。
她虽是出生卑微,但是慕容悦将她接过来却完全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后来知道慕容悦贵为公主之后,慕容悦更是对她说,她们俩个是姐妹,不是主子跟奴才,这份情谊使得她们在后来的日子里处得更好,慕容悦是个桀骜不驯的,带着伊然也是个傲气的性子,如何能容得她一直敬佩的慕容悦这般颓废,简直就是没出息!
干脆的拨了慕容悦头上的金簪,抵着她的脖子讥讽道:“你若是没这个胆子,那便死了罢,这样不用去宫里了,也省得丢了我原来小姐的脸!”
慕容悦正沉思着要不要将伊然带回去冒些险,突然一股冷意袭来,再听着伊然的话,昂起头看着她,这样的性子怎能在那阴森的地方活下去,正要开口训斥,只见伊然的眼泪如落豆子般的砸下来,撇开脖间的簪子,起身拭了她的眼泪,好笑道:“刚刚还骂我骂得起劲,这会又哭下来了,怎的变脸变得这般快?”
伊然抬手用力的打掉慕容悦的手,连带着帕子都飞落在地上,嘟着嘴瞪眼道:“不要你给我擦。”
“好吧,那我就不擦了。”慕容悦一顿,将手收了回去,和颜悦色说着,也没有去理那落地的帕子。
伊然是比慕容悦小一岁,如今也才十三,虽是聪慧,但那是对外人,如今正对慕容悦急着呢,闻言眼泪蓄在眼眶中,越发委屈的看着慕容悦。
瓜子脸,柳叶眉,大眼睛,娇巧鼻,樱桃唇,因着练武的原因,伊然的容颜上有着一抹英姿飒爽的感觉,身量也比同龄女子要高些,慕容悦虽也练武,幼时到底是亏了身子,养了许多才养好,这回与伊然站在一起,竟是差不多高。
两人对峙了半刻,慕容悦败下阵来柔声道:“好了,你也别生气了,我多待了会,只不过想些事情罢了,就你想得多,还以为我是怯弱了,这一股子火都对着我发了,我都没恼你,你却先恼起我来了……”
凑近伊然的身边,将她的帕子拿出来擦拭着她面颊上的泪笑道:“你这副性子,我真不知道是该将你带去宫里还是不带,你也是知道,宫里比不得外面恣意潇洒,更何况我这一次回去,怕也是多灾多难的。”
伊然身子一震,那委屈的神情立刻变成了坚毅,二话不说挡着慕容悦的阻拦跪了下去,定定道:“小姐,伊然是你救的,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闯祸,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是一起的,爷爷虽说是收了我帮你,可是也是真疼我的,伊然也知道,小姐在担心我,害怕我有个不测,可是,小姐怎么不想想,小姐不记得事情了,武功即便有内力,也是需要重新练的,若是伊然这个时候离开,小姐一人独自去那皇宫该有多么遭罪?小姐,你听我的,不要丢下伊然,伊然为了保护好小姐也是保护好自己的。”
慕容悦叹了声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无奈,扶了伊然起来,轻声细语道:“我是怕到时候我嫁去了北国,师傅没人照料罢了,你要知道,北国路途遥远……”
“只要小姐不愿嫁,奴婢就是拼了命也会将小姐带出来!要是愿意嫁,爷爷也只会祝福小姐而已。”伊然却是再一次的打断了慕容悦的话,眉宇间闪过一丝冷冽,“再说,要照料爷爷,也得是我们两个一起,一个人只是让爷爷感伤而已。”
这话说的也没错,两人在雪山老头面前晃悠了,骤然少了一个人,更容易引起思念。
慕容悦只得点头,心头却闪过无数思绪,如伊然所说,她不愿意的,谁也不能勉强了她,只是现在,她羽翼未丰,去找楼阁,又该以何种身份去?这都是一种烦恼。
两人收拾包袱准备推门而出的时候,慕容悦突地拉住伊然,淡淡道:“皇宫中,我不知道要待多久,但是绝待不了太久,你在人前守着礼仪就够了,在私下你不要自称奴婢,我听着心里怪不舒服的。”
伊然一愣,也不推脱,嬉笑道:“你这脑子里虽是不记得我,但是心里到底也是念着我被委屈了啊。”
“是是是,委屈我们的小伊然了!”慕容悦拉开房门,斜睨她一眼,牵起唇戏谑道。
门外,斐长恒和顾子辰见慕容悦出来,眼中皆闪过一抹喜色。
迎接长公主回宫,这差事不好也不坏,只是这位正主长公主的性子却是个难以捉摸的,任他们两人见过古怪的人多了去了,但也没见着这般脾气善变的!
两人穿着整齐的立在院门口,却不敢上前去,怕显得这行动是盼着这位长公主离开,惹她不悦,虽说缺了礼仪,但是雪山前辈也说了,这雪山之上,无需宫廷礼仪。
“快些走吧,别留久了又哭着不愿离开,我可是不想见到一个红屁股猴!”躺椅上躺着的人视线转了过来,笑道。
夏天正是干燥的时候,炎热的天将官道晒得紧绷。
马蹄声哒哒的响起,掀起一片尘土。
慕容悦靠在伊然的身上,侧着身子挡着前面的风沙。
群马飞扬,原本慕容悦和伊然是被护在中间的,慕容悦却嫌弃吃多了灰尘,让伊然给赶了马跑到最前面去了。
斐长恒和顾子辰对视一眼,皱了皱眉,却是只能无奈的看着那做慵懒状的女子,打着马朝她靠近,与她并排而走,将她护在中间。
伊然是个习武的,慕容悦是个能忍的,连着六天赶路没有一点怨言,倒是让斐长恒和顾子辰刮目相看。
应城。
悦来客栈里,慕容悦端正的坐着,手指捏着茶盅喝了一口,眯着笑眼看向窗外。
伊然坐在她的对面,静静的吃着桌上的菜,虽是不评价,但是从她那偶尔皱眉的小动作来看,这饭菜恐怕是不如她口味的。
顾子辰和斐长恒对坐着,四人占据了一张桌子,却是相对无言,这种气氛一直延续了六天。
顾子辰似乎是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唇却是没有说出口。
“弱美人,你想要说什么就说,看见你这副唧唧歪歪的模样我就受不了。”伊然撇了撇嘴,冷冷道。
这弱美人的称号由来首先是因顾子辰长得妩媚,酷似女子,其次是出发前一天,顾子辰和伊然比剑术输了,伊然便更是坐实了他弱美人之名,往日还只是在背后喊喊,现在已经是拿到台面上来了。
慕容悦斜眼睨了他一眼,果然见他既恼怒又无奈的表情,暗笑了一声,便不出声了。
四人用了饭菜之后准备出发,斐长恒虽然嘴上不急,心里却是急得团团转的,毕竟那女子也是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深厚自是不用说,哪能愿意为了这迎接姑妈逼着女儿回来这家事坏了终生姻缘。慕容悦看在眼里,心里却是不说什么的,也是配合他赶路。
伊然伴着慕容悦走到门口,突然一阵吵闹声传来,伊然抬眼望去,慕容悦却拉着她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