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郝龙琪也就是二龙处得知烧饼退学的消息时,已经是事情发酵的三天后,这期间我给烧饼手机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她始终关机。由于怕会再次刺激到她,我也不敢冒然去她家找她,只能托二龙去打探消息,并拜托二龙向她坦诚王润泽的事都是我在幕后推波助澜,但我实在没想到会把烧饼波及其中。
我一向知道道歉这种事,只有面对面才能体现真诚,于是我通过二龙再三表达,希望烧饼能和我见一面,可得到的回话却是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当我们慢慢长大后,就会发现,那些需要我们道歉的事不再是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可以平息的了,我们和好的契机也不再是一颗糖,一瓶汽水,或是简单的一个微笑。也许,那个契机,我们在余生都很难再找到,于是我们和那些昔日曾以为一生都不会因任何事而分开的伙伴,终于失散在了时光里。
临近午夜,我和二龙坐在热闹的夜市路边摊,一边撸串一边喝着沁凉的扎啤,我们都长大了,消愁的东西不再是甘甜的饮料,而是变成了苦涩的酒。
“果子,你也别再纠结了,有时候一切都是天意~”二龙放下喝干了的扎啤杯,用一种故作成熟的语气感叹道。
我抬手就朝他的脑门给了他一下,随着他那故作深沉的眉头一起散开的,还有他那头被发胶固定的死死发型。
“你装什么成熟啊?我找你来喝酒是解闷的,你别给我添堵!不会劝人就别说话!”
二龙给我这么一拍,仿佛瞬间被解开限制咒般,立即变回平常那副玩世不恭儿,一脸嘚瑟的样子。
“我不是想给自己换个人设,也给你换换心情吗?”二龙又端起一杯扎啤,嬉皮笑脸地说。
“大哥,我看到你的新人设反倒更闹心了,要是你有天真变成那样,我可能有烦心事也不会找你出来喝酒了!你还是继续这么没心没肺的,让人看着比较舒心!”我和他碰杯,将酒一饮而尽。
酒杯刚一放回桌上,三个我看着完全不眼熟的人就直径走向我和二龙的桌前,这一幕在我和二龙都还年少的时候,曾经常毫无预兆地发生在我们眼前。那时的我们,桌上摆的还不是冰镇的扎啤和烤串,而是汉堡、薯条和冰可乐,而来人通常的目的有只有一个,那就是来找茬干仗的!
如今,当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再次出现在眼前,我的双拳甚至比意识更早做出了反应,它们已经“蠢蠢欲动”,只待我大脑的一声令下,变会立刻重振雄风!
然而,事情却完全朝着令人匪夷所思的方向“策马奔腾”!
“呦!没想到大半夜还能撞见这么漂亮的姑娘啊!”
三个满身酒气的男生,嬉皮笑脸地朝我们走来,其中一个穿着蓝白条纹T恤的男生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说。
“你们最好给我滚远点!别找打!”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二龙已经起身对那三人没好气驱赶道。
那三人见到二龙生气的样子,反倒更加嚣张地大笑起来,同时还伸手来搭我的肩膀,我一个闪身灵巧地避开了那只咸猪手。
这三人显然是来者不善。起初,我还当他们只是喝多了有些迷糊,欠嘴欠舌,说两句就走了。可现在这三人站在我们桌旁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且笑容猥琐,明显一副流氓做派,怎么看都是来找茬的。我于是立即向二龙投去示警的目光,而二龙却已起身拎着一只啤酒瓶朝其中一人抡去!
电光火石之间,我忙疾步上前,朝二龙瞄准的目标人物腰间一脚踹过去,将他踹翻在地,同时也帮他躲过了二龙的酒瓶。
“别打脑袋呀!大哥,往身上可劲儿打!”我夺过二龙手中的酒瓶,提醒道。
这时,还暂时能直立行走的两人见同伴被我踹翻在地半天没爬起来,气得叫骂着冲上前来,我和二龙一人拽过一个,各展神通,各自“开工”!
二龙作为一个体育系的学生,在此刻展现出强大的体能优势,将那人如面袋子般甩来甩去,不费吹灰之力。相对他而言,我就更偏向技术流,在把对方的胳膊和手腕拧脱臼后,我便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哎呀哎呀地惨叫,同时还不忘给先前被踹倒在地那人补上了几脚。毕竟,他们三人算是个组合,我要尽量公平。
久违的团建式热身运动后,我和二龙感觉之前的酒都白喝了,人已经完全清醒了,回家恐怕也是睡不着了。
“找个地儿续摊去吧!反正回家也睡不着了,不能浪费了这个不眠之夜!”当二龙说出这句话时,我其实已经在考虑要去吃什么了。
如果你想了解一座城市的全貌,那么她在夜半三更陷入沉睡时的样子,你一定不要错过。
就比方说我眼前的这座见证了我出生,长大的城市,终于在褪去的人潮中显露出原本肃穆的模样。熙熙攘攘的人潮在白日为她增添生机,在夜晚也为她留出宁静的小憩时间,一阵清冷的夜风刮过,我仿佛听到这座城市正在做着深呼吸,呼出白日积攒的喧嚣与躁动,吸进夜晚的寂静与清凉。当你平心静气,随着她一同呼吸,仿佛就能感知到她在无尽岁月中飘散而过的四季风中汲取的每一份甘甜与苦涩,她在向你诉说,说那些白日被喧嚣淹没,夜晚被深眠覆盖的记忆。
“我毕业后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银滨,去北上广闯一闯!”站在能俯瞰整座城市的小山上,二龙捏着空了啤酒罐,用告别式的语气朝脚下的城市喊道。
而我听到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是——这本该是我要说的话啊。
“二龙子,你不是说你家里想让你考研,然后留校当老师吗?”被强行叫醒来当代驾司机的韩冬冬,一路骂骂咧咧地把我们拉到这个山头上后,竟显得比我和二龙更兴奋,一口气啃光五对鹅翅,三对鹅掌后,正在打着饱嗝喝可乐。
“我一点都不想当老师!更不想一直留在这个城市,我想去外面看看,去闯一闯,看看全凭我自己的能耐到底能闯出个什么样子。”二龙的眼睛深藏在夜色中,令人看不清,但不消看,我就能从二龙说话的语气中感受到他的决心有多坚定。
我不禁想起,当初一个隔壁学校的校霸三番两次来招惹二龙的女朋友时,二龙在女朋友的劝说下一忍再忍。结果终于在一天下午放学后,把那人堵在一个小巷里扒光衣服,暴打一顿,并把那家伙的衣服拿到他们学校门口烧了的事。
令我记忆犹新的是,二龙当初找我帮他放哨时,语气中那种不容置喙,坚定无比的语气,和他现在简直别无二致。
“那再过一年这座城市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啊”韩冬冬打出一个长长的可乐味的饱嗝。
“是啊”二龙想都没想就接话道。
“哎?两位大哥!你们怎么自动认定我就不会留在银滨了?”尽管被他们猜中了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但我仍深感诧异。
谁知这两人看也不看我一眼,一齐小声笑了起来,像是我问了一个极愚蠢的问题。
“果子,你看你自己像是个能安分下来的人吗?这座城市怕是已经装不下你的雄心壮志了!”二龙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我哪里不像安分的人啊?我每天本本分分,工作、上学,不招灾不惹祸,比以前咱们上中学时不老实多了?”我十分不服气地反驳。
“你呀,外人看你是老实了,可实际上你只是换了个方式折腾,同时也换了个场地罢了!”韩冬冬以一副哲学家般的口吻说。
“赞同!”二龙打开一瓶可乐,高举着跟韩冬冬干杯。
“扯吧!你们就!我现在简直是安分守己的楷模!”我争辩到。
那两人一齐转头定定望着我,用一副十分莫测高深的表情打量了我半天,就当我刚要按捺不住给他两一人一脚时,二龙突然开口问出一句十分没头没脑的话。
“果子,你说今晚咱们这场架打的,是不是史无前例?”
尽管我此刻的脑子因为酒精的作用稍有些不灵光,但在我记忆中,纵观我前半生的战斗史,今晚这架简直丝毫不值一提。所以,二龙的话就更令我诧异了。
“你是喝多了吧?今晚这一架也能算得上是史无前例?”
“我不是说规模,而是说起因”二龙十分淡定地解释。
“起因?”我更加迷糊起来。
“你想想咱们之前打架都是为了什么?不是别人看咱们不顺眼,就是咱们看别人不顺眼,可今晚呢?”
“你什么意思?”我仍未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果子,你现在太显眼了,也可以说是耀眼,就是扔到人堆里,一眼就能被人立即注意到的那种。咱们从小到打过那么多次架,从来没有像今晚这样因为你被流氓骚扰而打架吧?之前的流氓看到你,都得绕道走,因为你看起来简直是凶神恶煞,哈哈!”二龙这番话,前半段说得意味深长,后半段又换成开玩笑式的口吻,可他眼神中那种认真的神情却表明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我的脑子愈发混乱起来。
“其实,这几年来,你变化真的挺大的”韩冬冬同样换上一副深沉的语气,定定望着我。
沉默,被夜风裹挟着在我们三人之间游曳,头顶的星光带着时光独有的悠长韵律在我们身上投下稀薄的光影,那是无尽光阴的一隅留给我们用来追忆往西的倩影。
过了良久,久到我们仿佛在彼此眼中看完了曾一起走过的青春岁月的所有片段。
“果子,我们不是说你变得不好了,而是你变得太好了,那么耀眼,那么引人瞩目,我们真的很为你高兴。”韩冬冬忽然走到我身边,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在我们渐渐长大的许多个春天里,有些枝丫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生长着,我们起初并不会注意到他们的存在,可每一阵春风,每一场春雨都在悄悄将它照拂,滋润,直到有一天,它终于成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挺拔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