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两步。
恍若千年般走过一眼望不到边的青石廊道，刚到望月殿门口，就见众多內侍手拿托盘鱼贯而入，整个望月殿竟是前所未有的珠光宝气，让人眼前豁然一亮。
放眼望去，珍珠翡翠珊瑚璎珞，绸缎皮草金丝白玉，凡是世人所能想象的奢华，几乎全在眼前。不仅如此，还有古玩字画，朱钗璎珞、宫衣玉鞋、步摇首饰，以猫眼镶嵌的帷帐屏风、洛杭薄如蝉翼的蚕丝衣裙，还有一些遥地的珍贵特产、名贵药材等，各种珍稀瑰宝应有尽有。
阳光照在这些奇珍异宝上面，金光璀璨的让人睁不开双眼。整个望月殿金碧辉煌，天家之气尽显无遗。
饶是如此，殿外仍有送礼的內侍站了长长一排，一眼望不到尽头。
“莫颜接旨。”宣旨官端正的站在院中吊着嗓子喊出长长的语调，“今有莫氏，秀毓名门，知书晓理，淑惠安和……今下此喻，荣封莫颜为我南岳颜淑王后，执掌凤印，后绥永福。”
长长的声音回荡在烈烈白日之下，宣旨官将圣旨收起，连同一只赤足真金打造的凤冠端端正正地交于莫颜身前，同时身后的四个小太监也恭敬的将凤印朱笔金帖玉玺等物一一呈上。
莫颜起身，刚接过圣旨就见众人纷纷跪伏于地，大声叫道：“恭喜王后，贺喜王后，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望着下面万千跪伏的身影，莫颜心中不由得感慨，是啊，她拿在手上的是多少世人仰望的金玉权柄。如今这一切奢华权贵都摆在眼前，也许她该热泪盈眶，也许她该感动谢恩，然而她的心底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呼雀跃。
“都起来吧。”
她的声音清淡，不喜不悲。
这时，一名小太监近前一步，恭维的为她一一介绍送来的宝物，她却什么都没碰独独拿起了金帖，打开一看那上面是纳兰宇风亲笔所写的两人名字：纳兰宇风莫颜。
六个烫金篆字就这么并排写在一起，好似要将两人漫长的后半生紧紧系住，又好似一道绳索要将她终身锁入这令人窒息的王宫。
莫颜忽然觉得累了，累到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
正要转身之时，远处一个矮个子的小太监撞入眼中，她忽然想起昨日晚饭时听秋月说起，那日她出宫之后，青曳曾不经意的提过，给她报信的那个小太监很是低矮，她还是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如此低矮的太监。
莫颜精神一振，大步的走上前去，“你，把头抬起来。”
小太监被她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犹豫了一下，还是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只见他小眼睛薄嘴唇，整个人看上去低矮瘦小，年岁应该不大。
莫颜急急问道：“我好像不曾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殿的？”
“回姑娘。哦，不，回王后，奴才叫朱紘，是司礼监的。”他复又垂下头去，声音里有一丝颤抖。
“那你入宫多久了？”
“奴才昨日刚刚入宫，今日是第一次随司礼监执事。”小太监不明所以，惊惧之下声音更抖了。
“昨日才入宫……”
莫颜轻声呢喃，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只凭低矮这一个特征这偌大的王宫就能找出许多人来，这样一想她失望的垂下手来，叹道:“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没等小太监松口气，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长长的唱报，“王上驾到！”
朱紘腿一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连同众人一起磕头喊道：“恭迎王上！王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俯首叩拜，莫颜也上前标准的揖了一个福礼，这还都是那些老嬷嬷们的功劳。
“快起身。”
纳兰宇风一身天水蓝的华服，俊朗不羁的笑着，一把将她扶起。莫颜这才注意到他手中还拿着缰绳，身后竟是一匹通体洁白的马儿，这马儿膘肥体健眼神明亮，一身白毛只有蹄子乌黑发亮，一看就是一匹好马。
她缓缓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上马儿的鼻子，那马温驯地打了个响鼻，热气呼呼地喷在她的手心上。
纳兰宇风看着她，笑道：“看来厉风很喜欢你呢。”
“厉风？”
“嗯……”
纳兰宇风拍着马儿的头，瞥了一眼满院子的金银珠宝，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怕这些身外之物你不喜欢，便将它送于你……”
“欸？”
“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好到你舍不得离开我……”
莫颜一愣，就见他很干脆的将缰绳递到手上，笑容温柔如夜雾中的樱花：“知道你喜欢马，历风是我亲手驯化的，作为聘礼它现在是你的了。”
莫颜点头，她知道这的确是一匹好马，可是却怎样也开心不起来，只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淡淡回道:“谢谢你……”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纳兰宇风凝眉看向一旁跪着的紫香，紫香鼻子一酸，上前回话：“回王上，今天一早得知消息，青曳姐姐不小心跌入碧荷渠，溺毙了。”
“哦？”
纳兰宇风顿了一下，随即不以为意的揽过莫颜的肩膀，语调清淡地说：“我当是什么让你不开心……一个小小的丫鬟而已，青曳没了，我再给你多派几个便是。”
丫鬟，而已。
莫颜抿了抿唇，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也许在他眼中，青曳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可是在南岳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青曳在照顾她，她行动不便，是她事无巨细的安排好所有的事情，对她的饮食起居细心照料。青曳家中贫困，父亲嗜酒母亲病重，还有一个弟弟尚且年幼，当知道做宫女待遇丰厚的时候，她果断的就入宫了，她还曾笑着对莫颜说，她要做最好最优秀的宫女，说不定哪一日王上就会把她指给朝中某位大臣权贵的儿子，这样她就可以给母亲买最好的药，让弟弟上最好的学堂，让父亲不再喝那些掺了水的假酒……
不知何时，她早已不再当她是丫鬟，而是姐妹，亲人。
可是现在青曳死了，还是因她而死，除了伤心莫颜心中还有无限的内疚和自责，这些沉重的情绪压的她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
白地如霜，阳光反射之下，明晃晃的一片。莫颜握紧手心，眼神漆黑如墨，“内务院说她是溺死的，可是我不这么认为。”
纳兰宇风微微一滞，笑道:“颜儿，你我大婚在即，这种小事你就不用再管了。”
“来人，让内务院详细的查一下青曳的死因。还有，多送点银钱去她家里，好生安抚。”
“是，王上。”
交代完毕，纳兰宇风安抚的将手搭在莫颜肩上，宽慰道：“我殿中丫鬟众多，有几个很是得力，我将她们给你送来，可好？”
“不用……”莫颜凄然一笑，福了福身，“我本来也不习惯旁人伺候，就这样清清静静的，也挺好……”
“莫颜……”
没等纳兰宇风把话说完，莫颜退了一步，福下身去不再看他：“莫颜谢王上恩典。”
纳兰宇风手上一空，正要上前又忽然停住，觉得这样也挺好。
快要做王后的人便不能事事都由着性子，多一些规矩礼仪总是好的。而且这深宫之中阴谋诡谲，整个后宫与前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连系，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大婚之后她正式掌权也要慢慢适应那些见不得光的杀戮和阴谋。
他登基已经半年之久，之所以不顾满朝文武的阻拦执意要将后位给莫颜就是为了保护她，可是权利是把双刃剑，这也是她做王后必须要适应的状况。
他知道莫颜本性纯良，要她接受和改变总是需要时间的。不过没关系，他有一辈子的时间陪她适应。
这样想着，纳兰宇风便刻意的没将她今日的疏远放在心上，在望月殿陪她吃过午饭又简单的交代了几句便匆匆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