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纪晨按照女孩给的地址来到一座院落前。他停下车向着小院走去,透过半开的门,他看到一个女人正蹲在池塘边给栀子花松土。她身上的衣服整洁大方,看着那张熟悉的侧脸,眼泪慢慢的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
“香香。”世雪停下来,蹲在树后伸着脖子喊。
“哎。”
随之有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李纪晨闻声看去,一个大约两岁大的小女孩蹲在世雪对面的池塘边,用小小的网兜在池塘里打捞着什么。
世雪又开始挖着花盆里的土,说:“你去把我的包拎出来,我们该走了。”
“好。”
小女孩起身把网兜放在身边的小桶里,然后抬着她的小腿费劲地爬上台阶,跑进屋里去了。
看着小女孩的背影李纪晨泪如雨下,又想起女员工说的话,他大概明白了。
其实只要世雪是幸福的,至于其他的都无关紧要了。
今天,他如果和她相见,兴许会扰乱了她这份平静的生活,所以还不如不见,只要她好好的,他宁愿自己早已死在那场事故中。
看着世雪站起来,李纪晨立刻转身往路边走去。世雪在水龙头上洗了洗手,绕到池塘对面。
香香用右手费劲的拎着她的包包,左手拽着汤圆,一瘸一拐的从屋里出来;看着她那步履蹒跚的可爱模样,世雪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跑过去帮眼前那个小小的人儿分担了重务,然后关上门,牵着香香往外走。
一出大门,汤圆就不停的往前挣,险些将香香拽倒。世雪锁上大门,从香香手里拿过皮带,一手牵着香香,一手牵着汤圆。
汤圆慌乱地冲着路边的车哼叫,世雪有些奇怪,她看了看那辆车,车后面站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她们。世雪转回头,拽了拽汤圆,继续朝前走去。
“雪儿阿姨,我们是要去找妈妈她们吃晚饭了吗?”香香边走边看着前方说。世雪放慢了脚步,没有理会香香。
“戚世雪!”听了小女孩的话,李纪晨这才转过身来,朝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喊。
世雪猛然顿住了脚步,脸色惨白的站在水泥路中央。香香转过来看了看李纪晨,又仰头晃着世雪的手,说:“雪儿,有个叔叔叫你哩。”
世雪摇晃着身子,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去,呆呆的看着李纪晨,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恍惚间汤圆挣脱出去,然后奔向李纪晨。
李纪晨眼里含着泪水,慢慢的向世雪走来。世雪抬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泪如泉涌。
她无力地抬起颤抖的双手,捧住面前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轻轻地抚摸着额前那条若隐若现的、像一条蜈蚣一样的疤痕。
她微微张开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像是有什么话被硬生生的哽在喉咙里。李纪晨握住那只不停颤抖的手,心如刀割;他将它攥在手心里,紧贴在胸前。那两只手上的手电子表,老旧得像上个世纪的物件。
李纪晨将世雪拥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想要把怀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拥碎成粉末。世雪终于在李纪晨的怀里哭得声嘶力竭。
世雪怕木清他们接受不了李纪晨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于是在去小屋的路上就给他们发了短信。林梦他们看了短信立马就把心提到嗓子眼,他们都以为世雪“出事了”,一群人围在一起心惊胆战的打电话过去询问。
看到来电显示,世雪莞尔一笑,她的眼里却还噙着泪水。她想木清他们肯定是以为她疯了,她不急不躁的划开锁接通电话:
“喂?”
林梦立马焦急的问:“你在哪里?”
果不其然,他们都觉得她是疯了。她笑了笑,说:“我很好,我让香香和你讲。”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说辞会比这个单纯的孩子更能让人信服。世雪把手机递给旁边的香香,说“你妈妈”。前面的李纪晨抬头往后视镜看了看。
“妈妈。”香香一双手抱着手机,贴在粉嘟嘟的脸颊上说:“我和雪儿还有纪晨叔叔在一起。”
木清、林梦、江城、叶简、周俊文、周小夕、柯景言他们全部都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着一大桌子菜,全场鸦雀无声。直到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他们才齐刷刷的把目光投向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走进来的李纪晨。
江城缓缓起身,慢悠悠地向李纪晨走过去,在咫尺间注视着那张还有点熟悉的脸,然后张开双臂抱住了李纪晨。
林梦、木清、叶简和小夕也都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她们就像是突然间跌进一场幻境一样,觉得自己飘忽不定。
“妈妈。”香香跑过去靠在林梦的腿上,向所有人一样看着爸爸和纪晨叔叔拥抱。坐在小夕和柯景言中间的一个和香香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拿起桌子上放着的两颗棒棒糖跑过来,递到香香面前,问:“你要哪一颗?”
香香看了看,选了粉色的那颗棒棒糖。
拥抱一会后,江城放开李纪晨,把着他的肩又看了一会,才边推着他往餐桌走,边说:“赶紧过来吃饭。”
世雪也走了过去,坐在地上的汤圆也跟着跑过去了。那些面色凝重的脸上也慢慢地浮起笑容。
晚饭过后,大家坐在一起闲聊,江城终于开启了那个让所有人疑惑不解的话题,他看着李纪晨问:“当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李纪晨淡淡的笑着,说:“那天好在副驾驶的门没有关好,我也恰巧没系安全带,车坠下悬崖磕碰一阵后,我就被从副驾驶的车门里甩出来,后来被一名登山爱好者遇到,并且救了我。我醒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清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李纪晨和世雪一路无话,两人牵着手静静地走着;汤圆时而跟在他们身旁,时而跑到最前面。
就像六年前李纪晨送世雪回学校一样,两只手握在一起,力度刚刚好。只是今天晚上的两颗心却不再像当年那样轻松,像是在上面各坠了一个实心铅球,让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掌心的温度和触感。
那段路今晚似乎突然变长了许多,他们走了很久才到家。世雪从包里取出钥匙打开门,对身边的李纪晨说:“到家了。”
一句平和而温暖的话,击垮了这个七尺男儿的所有刚毅,泪水悄无声息的从他脸上滑落下来。他这颗像浮尘一样飘摇了五年的心,如今终于觅到了归处。
李纪晨虽然站在阴暗里,但世雪不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他已经很累了,她不需要他在她面前耗费心神去伪装什么;她只想把那颗跟她胸腔里一样疲惫极需温暖的心捧在手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自己的心窝。
她走上去,擦了李纪晨脸上的泪水,牵着他的手,说:“走吧。”
回到卧室,两人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还亮着的几户灯火,周围的空气安静得似乎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回声。
世雪转过头,看着李纪晨问:“你联系阿姨了吗?”
李纪晨看着窗外说:“还没有,怕她一时间接受不了。”
“是啊,五年了,我都不敢再抱着你会回来的念头······”世雪哽咽着嗓子,微笑着说。借着明晃晃的月光,隐约能看见那两条蜿蜒在她脸上的溪流。
李纪晨直起身子,伸手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然后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抚摸着她的脸,一字一顿的说:“你就像是安装在我心里的一个定位器,只要你的心还在为我跳动,不管我迷路多远,总能踏上回程。”
世雪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腰,嘴角微微扬起。她的眼睛里反射着月光。
李纪晨把手伸进口袋又拿出来,然后解开世雪环在他腰间的手,用他大大的手掌捧着那双纤细的手。一个冰凉的东西在世雪的指尖折射着月光。
“我们结婚吧。”
“嗯,明天就去领证。”
“明天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得先回去补办身份证件。”
“没事,反正戒指我已经戴上了,你不能再扔下我一个人。”
“不会了。”李纪晨流着眼泪,深深地吻了吻世雪的额头,紧紧地拥着怀里的人。世雪把头埋进李纪晨的怀里,用他的体温蒸发着没被他的衣服擦干的泪迹。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依偎着,把那些暂时没有力气表达出来的沉重和思念,化成这世间最温暖的气息,去疗养那两颗早已疲惫不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