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栎强打精神,“张少保,明日一早,你带人送她去沣国阵营,把她交给连战。且记,此行一定要保密,不可泄露一丝消息。”
“殿下!”
“孤意已决,这件事,不要再说了。”
宫栎站起身,沉沉叹了口气,“时辰不早,众卿也早些歇息。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他知道这些追随他多年的臣子都对他忠心耿耿。
也知道其实他们说的,是他现在唯一的路。
可一想到那个女人明媚清澈的眼睛,他宁愿自己死,也不愿她受那样的侮辱和伤害。
她本该被人捧在掌心呵护着、放在心尖上疼爱着,而不是被当成一件筹码,随意牺牲掉。
“什么人?!”
外面护卫突然暴喝一声,惊动了室内的人。
宫栎心里一突,率先抢出门去。
张寒清一把拎起自己的偃月刀,腾地跳出门,“可是有刺客?殿下稍候,待臣去会会那贼子!”
宫栎却在看着连若漪居住的房子发怔。
他低下头微微一叹,抬手拦住张寒清,“罢了,无事。”
“这……”
“你们也散了吧。”宫栎摆了摆手,步下台阶,走向那间屋子。
他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娘娘可睡下了?”
里面没有应。
宫栎微微一顿,伸手将房门推了开来。
里面的灯都熄了,甚至连上夜的灯都没留。
宫栎心里暗道不好,立刻喊道:“来人!”
门口护卫立刻跟了过来,“殿下!”
“燃灯!”
随着烛火渐次亮起,照亮了空荡荡的屋子:里间那张榻上,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就连窗下罗汉床上的茶水,也不曾动一下。
宫栎脸色终于变了,“去找找。”
“是!”
身后众人齐声应是。
宫栎又道:“留意,不要伤了人。”
张寒清从宫栎身后探过头,看了看室内,又转头看看宫栎,“殿下,那沣国的皇后,会不会偷听了咱们的谈话?”
如果连若漪将北庆太子与皇帝父子不睦的消息传递给连战,连战就可以利用这个消息,将宫栎陷入永无翻身之地的绝境!
宫栎沉默不语。
张寒清咬牙切齿,“殿下,依臣看,不如干脆杀了……”
“行了,去找吧。”
宫栎头大地打断张寒清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自己离开喀尔山。”
她一个弱女子,又手无缚鸡之力。
回沣国这一路上,还不知道埋伏着多少要她命的凶徒。
她要真孤身一人上路,根本不可能活着回沣国!
张寒清提着大刀,挥手招呼一声,带着人去搜山。
西面窗外,连若漪眸冷似冰,紧紧贴着墙壁站着,将里面的声音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心里暗哼一声: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一边还装出情深似海的样子,一边又命人杀她!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将心底最后那点情愫也抹除干净,轻轻踢飞脚下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咕噜噜”掉下山崖。
果然,房间里传来宫栎警觉的声音,“谁在那里?”
窗子也“啪”的一声被人打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跃窗而出。
说也迟那也快,连若漪迅速闪身而出,抬起脚猛然踹在他的尊臀上。
窗下可以站立的地方本就窄,容人落足的地方不足一尺。
宫栎被这一踢,重心难稳,身子一歪,一头栽了下去。
借这个机会,连若漪顺着墙角迅速移动,心里默数着三十五步的时候,闭上眼睛一跃而下。
她刚刚住进来的时候,天色还早。
这条路,是她早就探好的。
三十五步之后是一处悬崖,悬崖下面是一条极宽的大河。
以她的游泳水平,只要河里没鳄鱼,她就可以借此逃生。
聒噪的夜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入水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游鱼一样的人儿一入水,在水底打了个转,浮上水面粗粗看了看头顶天幕上的星星,转头朝东南方向游去。
头顶上,黑黢黢的山体像怪物一样耸立着。
山体中间位置一间小房子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殿下!殿下您没事吧?”
“快,叫御医!”
“呀,殿下您这是伤哪儿了?”
“燃烛燃烛,其余人等退出去!”
“御医来了!”
屋子里灯光大盛,绰绰人影慢慢撤出拥护的房子,只留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和浑身血淋淋的宫栎。
以及,那位一脸苦大仇深状的太子少傅和一个服侍的宫女。
宫栎坐在罗汉床上,由着宫女小心翼翼除去他的衣衫。
那身月白色衣衫已经被刮得不像样,银丝都被刮了起来,纠结成一团团。
那张俊脸上,满满全是细细的血道子。
宫栎咬着牙,虽然面无表情,额头却已全是冷汗。
外裳除去,里面只有浅浅几道血迹。
他张开手,将手摊在炕桌上。
御医和那小宫女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宫栎原本白皙的掌心,密密麻麻全是黑刺。
“这,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少傅段玉书大吃一惊:瞧这模样,好像掉进了荆棘堆里?
宫栎吸着冷气,朝小宫女挑挑下巴,“多拿几盏灯,替孤挑挑刺。”
他笑笑,为段少傅解惑,“孤方才跳下去时,不慎落入荆棘窝里。亏得孤抓住了荆棘,不然掉下去,非死即伤。”
现在不过掌心里多了几颗刺而已。
这个地方,是连若漪替自己寻的吧?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女人!
宫栎嘴角微翘,心里却有些发苦: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动心。
也是第一次被人伤到。
宫栎垂着眸子,看小宫女战战兢兢拿着绣花针挑刺,叹息着吩咐,“烦请张少保,挑几个好手,沿着山脚找找连姑娘的足迹。她愿意去随意,暗中护着些。等她到了目的地,确认过平安之后再回来。”
段玉书痛心疾首,“殿下!她害你至此……”
怎的还这样处处为她着想?
宫栎苦笑,“老师好歹也应我这一回。她若出了事,那端木晏就更有了向我庆国大肆进犯的借口。现在,孤只要能拒连战城外一月,便已完成当初誓约。”
那份军令状,方可作废。
只待边境安稳,他才好腾出手,整治庆国内政。
这一次,该退的该杀的,都一并处理了吧!
宫栎微垂的眸子闪过一抹冰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