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的一声巨响,朱红厚重的宫门被人强行撞开。
偌大的宫殿内,案几上燃着的蜡烛烛焰齐刷刷一倒,黄豆大的焰火抱着烛芯颤抖了半天,终于敌不过风的威力,湮灭在泪水般的蜡油中。
殿内瞬间被黑暗吞没。
被外面数十簇熊熊燃烧的火把一映,原就昏暗的殿内夜色越发厚重。
殿内传来一声娇叱,“大胆!什么人敢在凤仪宫放肆?”
“吉祥!”被宫门撞翻在地的宫女尖叫一声。
大殿深处走出一个身穿褚红宫装的掌事宫女,看见门外的动静,满是焦虑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快步走到门口扶起倒地宫女,才笑吟吟朝门外领头之人施了一礼,问道,“白总管,娘娘还病着,刚刚睡下。不知您深夜至此……”
那领头太监三角眼一翻,傲慢又不屑地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给我搜!”
“慢着!”吉祥伸开双臂拦在门前,“白总管,您看清了,这里可是凤仪宫!”
是皇后娘娘的寝殿。
白总管嘿嘿冷笑,“咱家奉的,可是皇上的旨意。谁让这里被人揭发,凤仪宫有人行巫蛊之术,诅咒皇上和太后娘娘呢?”
巫蛊?
吉祥和如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
一个月前,皇后娘娘和沈贵妃不知为何起了争执,皇后娘娘伸手推了贵妃一把。
谁料贵妃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更糟糕的是,贵妃有了月余身孕。这一跤,竟然把孩子给摔掉了!
皇后性子一向软弱可欺,就连小小的贵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躲起来偷偷地哭,在宫中毫无威信可言。
这样一个泥捏水做的人儿,怎么可能与深得圣宠、嚣张跋扈的贵妃起争执?
现在,皇后前脚被禁足,后脚就有人揭发她行巫蛊之事。
这分明是诬陷,是赶尽杀绝!
今天人既然来了,说明她们早就有所准备。这魇物有没有,已经不是凤仪宫能说了算的。
皇后娘娘又看着有些不好……
吉祥心里又慌又乱,走上前将一只绣囊塞到白总管手里,低声哀求道:“白总管,娘娘病的厉害……”
“大胆奴婢,居然还敢贿赂咱家!”
白总管猛一甩手,将绣囊一下子摔了出去,“来人,给咱家把这两个贱婢绑了!”
立刻有两个身高体壮的太监冲过来,将吉祥和如意反剪了胳膊,用力摁跪在地上。
身后数十宫女太监举着火把,如狼似虎般冲进正殿。
凤仪宫完了!
皇后娘娘完了!
她们都完了!!
吉祥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努力抬起脸,狠狠看着气焰嚣张的白总管,“白总管,天理昭昭。娘娘是什么样的人,阖宫谁人不知?不过是因为皇上对娘娘信任有加,不忍让她蒙冤受屈,便有人心有不甘……”
“啪!”的一声脆响,白总管甩了甩打痛的手,阴恻恻道:“信口雌黄!连皇上的决定你也敢置疑,想造反吗?还是……”
他意味深长朝殿内斜睨一眼,冷笑道:“心有不甘者,另有旁人?”
吉祥一听大惊,用力挣扎着大声喊道:“娘娘病得厉害,已经昏睡了好些天。皇上只是禁了娘娘的足,没说娘娘生病不许宣御医。白总管,这些日子,你让人守着凤仪宫不许任何人出入,大逆不道图谋不轨的人,恐怕是你吧?!”
刚刚她瞧着,娘娘面如金纸,出气多入气少,眼见着怕是不行了。
皇后一死,她和如意这些服侍的,一个都活不了!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
这深宫里,妖魔鬼怪当道,魑魅魍魉横行,像娘娘这样心地纯善、逆来顺受的人,只能落得个被生吞活剥的下场!
听白总管话里的意思,敌人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皇后之位。
若是被他们给娘娘冠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怕是连皇后母族,也难逃其责。
或许,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吉祥骇得冷汗直冒,用力朝如意使眼色,希望她能闯出去,向皇上陈情。
可如意却呆呆望着内殿方向,整个人像是失了魂。
白总管那张发面馒头般的脸被吉祥一番话,气得胀成了紫茄子。
他怒气冲冲扬起手,刚要掌掴吉祥时,又气极而笑,指着吉祥冷笑几声,厉声大喝道:“给我搜!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皮,都给咱家翻个个儿!”
殿内一片静悄悄。
白总管这才觉察到了异样。
他回过头在殿内睃视一圈,立刻发现了悄无声息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那个幽灵般的白色身影。
女子宽大的白衫被夜风吹起,勾勒出一副纤弱至极的身形。及腰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像噬血夜蝠黑暗中挥动的、巨大的翅膀。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透着不正常的青白色。一双如水墨沉的眸子无情无绪,却莫名让人想到了一把高高扬起、即将夺人性命的利刃上,闪过的那抹寒光。
“哟,皇后娘娘?”
白总管阴阳怪气“桀桀”一笑,踱着八字步慢悠悠走到皇后面前,语重心长道:“娘娘,不是咱家以下犯上,实是皇上有旨,奴婢也是奉旨办差。您身子骨儿弱,这里,就不劳您费心了。”
他笑容一收,扬声唤道:“来人,还不送娘娘回去歇着?”
白总管身后低头缩肩的宫女立刻上前,伸手去搀皇后,被她抬手格住。
她定定望着白总管,苍白的唇极缓极缓地勾起浅浅一抹弧度,随后唤道:“白总管?”
吴侬软语清清灵灵,如初春化冰的淙淙泉水,带着透骨的凉意。
白总管情不自禁往下弯了弯腰,卑谦又谄媚地笑道:“奴婢在。”
意识到自己态度太过卑下,白总管迅速敛了笑沉下脸,挺直腰杆,“娘娘……”
“白总管威风耍够,不用干活儿吗?”
白总管一愣,“这……”
皇后脸上讥诮的笑意更深了些,“怎么,或是白总管,还没准备好?”
殿内似乎更静了些,只有松油火把发出轻微的“哔剥”之声。
白总管脸皮不停抽搐着,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娘娘说笑了。非是奴婢,是……”
“皇上?”皇后轻声打断白总管的话,无声嗤笑,“既然是圣旨,我也不为难你。不过,这里是凤仪宫,不是什么荒郊野地可以任由阿猫阿狗随意踏足。皇上还没废我的后位,我就还是这里的主人。”
她倨傲地昂着头,秀气的下巴微微抬起,失血苍白的唇仍然挂着让人心惊胆寒的浅笑,“你说是不是呢,白总管?”
慢悠悠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拖得长长的,带着懒懒的尾音,也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
白总管突然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干燥,后背也不由冒出了一层汗,将白茧绸的里衣黏在身上。
不舒服极了!
他清了清喉咙,艰难开口,“娘娘……”
“再说,”皇后似乎并不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这凤仪宫这么大,你人又这么多。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有人趁乱,偷偷给凤仪宫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到时候皇上面前,究竟是我的错,还是白总管能力不足,约束不好奴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