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红月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好笑到声音都有些走调:“让你去死也行?”
轩辕北猛地滞住,她却一下子扭过脸。
她的目光转向亭外,亭外白茫茫的雨色转到她的眼里。
红月沉默了片刻:“以前,我外公在柳城里为我购置了一栋房子,不是什么很大的房子,但也算精美别致。杉木构建,屋顶也是全木的,没有瓦片,白绵纸糊的门窗,木质的地板,光脚踩在上面也没有关系。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枫树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虽然比不上未央池,但是湖水很透,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阳升起,则是淡蓝,岸边也全是枫树,到了秋天,枫叶全红了,映在蓝绿的湖水里……”一边说着。那景色好像就出现在眼前,她背对男人露出淡淡的笑意,顿了顿,问:“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大雨的噪声不再,池上的钟声也飘远,一瞬间天地都安静,只有女子清越的嗓音幽幽回荡。
你要不要去看一看,与我一起……
“柳城你应该知道的,山清水秀,四季常绿,我在城里有几间商铺,是神兵山庄的私产,城外还有几百亩良田,只靠田租也可以锦衣玉食。”
如果我愿忘却前尘往事,你是否愿望断名利皇权,抛却尘世恩怨,陪我闲看庭花,同观细水长流……
合得鸳鸯卺,共匏同尊卑……你是否懂得,只要执起我的手,将那誓言再说一遍,我便愿倾尽所有换得淡泊安然与你比肩淡看。
“你要我与你归隐,说来说去,还是要我退位。”
“可是这样你依旧是正统,可以把位子传给自己中意的人,贤王澈或者是你的太子,还有你的母妃也会有一个安稳的晚年……”
赐死尚婉梨,保住皇位,或是背水一战,成王败寇,生死由天,第三种选择,便是退位让贤,一次保住自己、母亲和儿子。
轩辕北垂下眸,看着秃秃的桌面:“你真的愿意放下仇恨?”
“那种无谓的东西,只会毁了我们彼此……”
只要你愿意,我们从此执手天涯,或者你我留下来,承受彼此无边无际的仇恨。
“那个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失去的他的时候,我其实很伤心。”过了很久,帝王突然说,女人的背微微轻颤,没有回头。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我不得不除掉他,因为不能让你和你爹的权力继续膨胀,为了夺取权力,我也杀了紫幽的孩子。你不知道那种痛苦,手刃亲子让我疯狂。我很少体会到快乐,在普通的男人清晨为他们的妻子画眉弄乐的时候,我睁开眼就在冥思苦想怎样算计自己的女人。我刚刚还在犹豫,是你坚定了我的决心。你摆出的选择让我惊觉,我已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变成了我的敌人……为了权力、这张皇位,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突然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抬起头,冰冻的眼神投向红月的背:“所以,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如果放弃,他做的那些又算什么,事到如今,他还能剩下什么。
轩辕北也不知道,恰恰是这残酷的选择,是息红月所剩的所有柔情,一次倾付,覆水再难收。
红月失笑,双眸染上疯狂的色彩。
那便一起毁灭吧!
仇恨那种无谓的东西,只会毁灭了我们彼此……
明明都明白,比谁都通透清醒,可饶是如此,仍不能停止去做无谓的事情。
很多年之后,轩辕北才知道明白息红月执着的是什么。
“呵,人说虎毒不食子,你竟杀子刃母,果然是个禽受不如的东西。”托盘推至眼前,漆木与石料摩挲的声响与女子恶毒的嘲讽一般刺耳。轩辕北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但女人的眸光如丝,密密麻麻地缠着他,让他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这壶南棠酿里下了宫中最常用的鹤顶红,味道被酒气盖住了,现在就送到佛堂去,我跟你一起去……”
帝王霍地抬眼瞪着她。
红月只快活地笑:“今天就把事情解决,让陶夭端盘子,谁也不带,也不用你下诏,就当是你母妃是自杀,也就不用你担那个手刃亲母的罪名。”
“……”
“你瞧我对你多好。鹤顶红大概有一个时辰才发作,你还能趁机听你母妃交代几句遗言……”一只玉手慢慢扶上他的肩,腕上碧绿的翡翠玉镯无意触碰到裸露的颈,那种冰凉的温度令他的身体不由一颤。
红月将红唇贴上轩辕北耳际,吐着温热的湿气:“走吧,不用犹豫,这有什么为难,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想想你的权利、你的皇位,你本来就是个禽受不如、六亲不认的家伙……”
“我是一个禽受不如的家伙……”如此恶毒的话,帝王却没有反驳,而是喃喃自语般重复她的话,目中原本跳动的火苗渐渐散开,直至化为一片迷雾。
红月挑起他耳边一缕发丝在指间绕着把玩,另一条玉臂同时缠上对方的脖子:“是,你就是一个禽受不如的家伙。所以这也没有什么,快点走吧,雨停之前,让我们把事情结束。”
“雨停……”
“是啊,雨就要停了,你要是还不动手,可就什么都没了。你的皇位、权力、妃子、母亲、儿子,可全都要给你这个废君陪葬啦……”红月轻声蛊惑,说完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人拽起,正欲带走却感到五指传来的扯力,不禁柳眉微蹙,回首果然见轩辕北正直勾勾地瞪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