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旷将他与泉茂才说的话,又对泉老爷讲了一遍,之后又详细的回答了泉老爷提出的几个问题,然后被管家礼送出府。
章旷走出泉府,站在人迹稀少的街巷之中,两旁俱是青砖黛瓦的朱门大户。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定县北城,一样的宅院深深,一样的宁静祥和。
但他明白这只是错觉。这里不是定县,这里不是他的家。他转过头,看着夜幕下的泉府大门,两盏红红的灯笼,犹如两只凶恶的眼睛。章旷自信狗改不了吃屎,而泉老爷这只野狼,看着自己亲手撅下来的,仍旧滴着鲜血的断臂,绝不会收敛择人而噬的尖牙。
“爷爷,这是真的吗?”在章旷离开后,泉茂才趴在榻上,小声问道。泉老爷的书房,本来挺宽敞的,但此时泉茂才的床榻占了一大片空间,让书房看起来有些局促。
“你去歇着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泉老爷仍旧不想见到自己不争气的孙子,但今天泉茂才也算是发挥了点作用。所以,泉老爷的语气中没有过多的斥责。
“可是,这,这不会是章旷那小子的诡计吧?”伤疤还未痊愈的泉茂才,清醒的感知着后背上的疼痛,谨慎的开口说道。
“应该不是。”泉老爷思虑片刻,低声的说道。
章旷明确表示,他这样做只为了弄死刘客,为父母报仇。泉老爷正好可以将郭秀才构陷为反贼在城中的内应,逼迫章夫子交人。两利的局面,泉老爷没有理由推辞。但泉老爷想的更多。
在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后,泉老爷遣人将自家女婿请了过来。
当周县尉达到老丈人的书房时,泉茂才已经被泉老爷赶了回去。周县尉是靖县本地人。十几年前,他娶了泉氏之女,然后一步步从捕头做到县尉,这里面的功劳,一大半要归功于泉老爷。
所以,周县尉对他的岳父有求必应听,十分孝敬。当然若没有周县尉的支持,泉老爷也不能将郭秀才逼成那个样子。
但今天在泉老爷将章旷的话复述一遍后,周县尉皱着眉,有些不敢相信的开口问道:“定县城墙是被鞭炮炸塌的?”
“嗯,章家那小子是这样说道。”章旷也不懂火药爆炸的原理,只是从林大炮吹嘘的言论中得知,刘客是用鞭炮把定县城墙炸开的。
“这……”周县尉一脸为难的看着泉老爷,这样的话,他可不敢向知县大人转禀。
“先别管城墙。重要的是反贼!”泉老爷说出了重点。
“对,老泰山说得对。抓了那个叫刘客的,三木之下,什么都审的出来。我这就带兵去抓人。”周县尉说着,就要往外跑。
“等下。”泉老爷拦下了风风火火的周县尉。年过半百,阅人无数的泉老爷,不可能看不出章旷这是在借刀杀人。此时,泉老爷手握利刃,倒是不吝啬帮姓章的毛头小子,砍几颗人头,但杀几个外姓之人,却动不了章氏族人,泉老爷觉得有些辜负手中锋利的钢刀。
但定县章氏有章太师保护,什么罪都不至于被灭族,除非是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泉老爷忽然感觉手中的刀越来越宽,越来越长,他举起轻轻一挥,甚至够得着远在汴京的章太师。
“章氏全族皆是反贼。”泉老爷冷着脸,沉声说道。
“什么?那个姓章的小孩,不是说只有章家集的外姓之人参与其中吗?”周县尉清楚的记着泉老爷转述的话。
“嗯。但谁又能保证那个毛头小子没有撒谎!”泉老爷与刘客和章家集的外姓之人没有仇怨,而郭秀才根本没资格与靖县泉氏为敌,真正让泉老爷欲除之而后快的是世仇定县章氏。
“可汴京章太师那边?”周县尉深知自己一个小小的边县县尉,与权倾朝野的章太师为敌,那才真是的蚍蜉撼树。
“如今反贼四起,驿路断绝。再说天高皇帝远,只要动作快,谁也来不急阻拦。”泉老爷紧握双手,下定了决心。
“那日后朝廷查起来……”周县尉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族人谋反,章太师恐怕也会受到牵连。就算朝廷要查,咱们泉氏又不是朝中无人。”泉老爷坚定的说道。
“可是,这事恐怕要郑县令点头。”周县尉还是不想冒险。
“只要咱们把案子做成铁案。郑县令不认也得认。”泉老爷斩钉截铁的说道。
“就算郑县令认可。没有圣上朱批,谁也没权利杀人啊。”周县尉仍旧觉得不稳妥。
“不会等到那时候。城外反贼围困,城内内应伏法,民情汹汹。危急之下,杀反贼以安民心。或者在大牢之中,动点手脚。只要人一死,他们不是反贼也是反贼。到时候郑县令也得站在咱们这边。”泉老爷只在乎铁打的衙门,从未将流水的县官放在眼里。
“可,可那是数百条人命啊!”周县尉心中仍有些打鼓。
“呵呵,不死这数百条人命,哪来无定河上游数万亩良田。”八字还没一撇,泉老爷已经开始打章家集土地的主意了。
“好,那我该怎么做?”周县尉贫苦出身,他对土地的渴望比家中良田百顷的泉老爷更加强烈。
“你马上求见郑县令,一定要说服郑县令,将章家集所有村民全部收押。然后再一个个审讯,将案子坐实。”
“好,但郑县令能同意吗?”
“你对郑县令说,反贼不日将进攻靖县,内应混在章家集村民之中。如果不先将他们控制起来,那么靖县就有城破之危。放心吧,章旷那小子的证词会给你有力支持。”
“然后再互相株连,让他们每个人都牵涉其中,包括那个自作聪明,送上门来的章旷,哈哈哈……”周县尉说完,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然后站起身,在泉老爷明亮的目光中,匆匆离去。
“你说什么?”郑县令在听到周县尉的汇报后满脸震惊。他根本不会相信素有盛名的章夫子,会与反贼有任何勾结。
“真的,卑职刚听到后,也是不信。但细细想过之后,又觉得有这种可能。”周县尉偷偷瞧了一眼郑县令,然后继续说道:“章家集距离定县县城不足十里。县城都被攻下来了,章家集的村民们没可能全部逃生。而且章氏族长章老爷死了,他的长孙章旷亲口承认,章老爷死于土匪之手,然后他们无奈帮助反贼进攻县城。”
“真是章旷亲口承认?”郑县令仍旧不信。
“是的,卑职亲耳所闻,要不然卑职也不敢向大人进言。”周县尉见都没见过章旷,但他完全信任泉老爷。
“章旷何在?带上来,本县要亲自问话。”郑县令说道。
“章旷匆匆告诉卑职后,便回去了。他不敢多留,害怕被反贼察觉。”周县尉早就想好了应付的话。
“那你遣人去县学,将章旷带来。”
“大人不可,这样会打草惊蛇。万一消息走漏,混在章家集百姓中的内应,提前举事,定会在城中引发骚乱。到时候,埋伏在城外的反贼趁机攻城,那……”天已经完全黑了,城门也已经关了,城外到底有没有反贼,全凭负责城防事物的周县尉说了算。
“好。先将他们控制起来。本县这就签发文书。”郑县令说着,转入后堂,找笔墨去了。因为周县尉是在县衙后院,内宅之中,求见的郑县令,所以为了避免冲撞女眷,周县尉没有跟随郑县令进入后堂,只是在前厅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