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让大家久等了”,是相当令人熟悉的开场白,但说话的声音却并非是那种沉稳的男声。
而是有些令人耳熟的女声。
瑶琨完全没有回头的打算,嘴角更是挤着侧脸,拱出数道皱纹,似乎仅仅依靠声音,便分辨出了来人到底是谁。
当然,我可还没有听声识人的能力,只是在我有些好奇,打算扭头看看来人是哪位熟人时,一道红影已经一下子坐到了瑶琨的左手边,更是自顾自地说起了话来:“野小子,东西要现在还你?”
“现在?难道疯婆子你现在就有货?”
“那自然是没。”
“那装什么大款,当然,要是你活不过这次任务,我和大叔会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的。”
“哦?这次游戏的胜负可还是未知数呢。”
“放心,看到没?我身边的这个老家伙,他就能赢你了,根本不需要我出手的。”
“明明是手下败将,就他还想赢我?”
“那上次任务,最后到底谁是谁的手下败将的来着,我怎么好像记得某人在离开前,还亲口承认的?”
“呵呵,那又如何,不过一次狗屎运,这次可说不定。”
“一切皆有定数……”
“哦?难道不是一切皆有可能?”
“嗨,这自己打自己的脸倒是很少见啊,疯婆子,你就在那自己慢慢挣扎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到时候输了又好叫唤。”
“没可能,不过是个苏云桦,我只出半成力,就够了……”
原本还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有点死寂的审判厅,突然就因为吴天泽的突然闯入,热闹了起来。
尤其她坐到瑶琨身边的下个瞬间,两人就激烈地讨论了起来,只是虽然和任务相关,却更多的在争夺谁会是谁的手下败将,更是把我拿了出来。
但是两人争着争着,怎么突然就把我的名字变成了一个度量单位?
瑶琨说自己有五个苏云桦那么厉害,吴天泽就会立刻说自己有十个苏云桦的强度,反正我这位无辜群众就这么,被牵扯进了两人的战争之中。
我招谁惹谁了?
白桌对面的几人,各个皱起了眉头,好像是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这么毫无顾忌的吵闹。
尤其那中年人,面色难看,就像是便秘了一样,而就在我思考,要怎么缓解一下对方与自己这边几人越来越尖锐的氛围时。
右手边的董玉华轻拍了两下我的肘部,扭头看去,只见她用右手遮掩着口鼻,小心翼翼地向我低声问道:“小苏啊,那个女娃子是小张的熟人吗?这么拌嘴,关系好像不错啊?”
关系不错?
董玉华的用词,让我哭笑不得地对她解释道:“嗯,董大姐你说得……也算没错吧,她叫吴天泽,是我和瑶琨上个任务里遇到的,至于他俩的关系吗,是挺‘不错’,就是如果斗嘴的时候,不要夹着我就更好了。”
“哦哦。”董玉华一副我明白的表情,只是在我看来,她更像是领会错误了我重重说出的“不错”的含义,董玉华的神色就像是掌握了什么最新的感情八卦一般,做着“我懂,保密,你放心”的表情。
就在我纠结要不要向董玉华更进一步解释的时候,对面的中年人突然将手重重拍在了桌子上。
不算小的声响,让董玉华缩了缩身子,而左边已经攀升到四位数计量的苏云桦,如同小孩吵架的两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还不赶紧印手印,没听到通知任务开始的广播?在那里耽误所有人的时间,肆意喧哗、无视规则,到底是谁不懂礼貌?哼,想自杀就去别处,别在这碍眼!”
有些尖锐的语气,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心中终于明白——像前两次任务那样,大家一起齐心协力的打算——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徐国栋第二个任务的时候,更是只有他一个人,哪怕热情如他,当时的心情又会有多么沉重呢,也难怪昨晚饭桌上会喝那么多酒……
而我,我还有瑶琨。
看了眼身边有些懒散的瑶琨,我有些沉重的心情又再次被平复了,更加坚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在我准备再加把劲劝说,却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左边安静下来的两人,反倒是先开了口,同时挤兑起了对面的那个中年人,瑶琨先是阴阳怪气地用对方的原话呛了回去:“哼,礼貌?”
吴天泽接道:“到底你是弱智,还是白痴?”
“谁让你自己不说话的,还不让别人说话,不懂规则就别在那叫唤,违规了我们还不会被抹杀?白活这么大岁数,智商还这么低,可惜了,那么多被你浪费的粮食了。”说完,瑶琨还惋惜似的叹着气,在那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说到规则,倒是让我想到一个有意思的事。”吴天泽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散发出危险的目光,“还不知道,如果游戏的参加人员不满,到了时间点,其他人会怎么样呢……真想试一试啊。”
“这提议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最好还是别拿自己试,毕竟小白鼠都是什么来着?那个词……哦,对了,是叫消耗品!”
“还算有点常识。”
“彼此彼此。”
两人一唱一和,一冷一热,一慵懒一疯癫的样子,别说对面那脸色难看,隔着白桌都能看出额头冒着冷汗的中年男人了,毕竟没人喜欢招惹疯狂的人,连在一旁的我,都有点招架不住,只是庆幸,还好自己只是两人口中的计量单位。
而间隔着坐在其它位置上的两男一女,在中年人出声的期间,也没有声援过一次,只是冷眼旁观发生的一切。
看来对面四人彼此之间是陌生的关系,不然也不会这么冷漠。
毕竟大多数人,在上个任务才知晓了死亡。
心中的冲击,肯定不会小多少,倒也不难理解他们为何这么冷漠,甚至中年人脾气这么暴躁。
我站起来的同时,左侧方向的那名女性也开口劝道:“都是这次任务的参与者,各让一步,别闹得太僵了,不然,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我连忙接道:“就是这样,就像……”
见我看着她,那名开口的女性愣了一下后,对众人自报姓名:“秋恬瑛。”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就像这位秋恬瑛女士说的,大家也都知道了黑船任务的危险,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只有合作才能更好的生存下去。”
在秋恬瑛之后,又知道了其他几人的姓名:在我之后才进来的同龄人孙渤溢,坐在中年人与董玉华中间的柴茂材,而中年人则在我介绍了我们另外三人之后,用鼻子挤出了句话,让我们称其老梁就行了。
在被左边两人呛了一顿,又威慑了半天后,老梁看起来完全不想与我们深交,尤其瑶琨和吴天泽,只报了自己的姓氏就停了下来。
当然,他们两人也完全不在意,而我也不得不放弃了更进一步拉拢众人的举动。
时间已经只剩下了十来分钟。
虽然语气还有些冷漠,但是好歹开始了交流,孙渤溢最先开了口。
他扫视了一下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我身上,急道:“苏云桦苏先生,是吧?既然大家都认识了,你想说什么?”
看了眼吴天泽,她只是靠着椅背,将印好手印的契约书放在了桌上,估计和上次一样,她觉得任务前的交流没有意义。
看着对面四人面前同样准备好的契约书,我示意旁边如同等待指示的董玉华,先按下手印,然后开口说道:“其实,我就是想简单讨论下任务可能的危险,毕竟被黑船传送后的位置,不一定安全。”
“不安全?你确定?”秋恬瑛面无表情地追问道,只是语气有点质疑,而从梁、孙、柴三人的表情上,也能看出他们的疑惑。
“嗯,能确定。”直视着秋恬瑛质疑的眼神,我回答道,“因为我亲自经历过,还差点因此死掉。”
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我又向他们示意了一下董玉华,说道:“董大姐当时可是亲眼所见,更是她救下了我。”
董玉华则连连点头,满脸认真地补充道:“你们不知道,当时多吓人,要不是……”
其他三人一副思考的表情,老梁则有点不耐烦。
“够了,董大姐那些都不重要。”我伸手拦住了董玉华,再次对面四人解释道,“时间已经剩下得不多了,我也就想要提醒一下几位,被传送之后,注意身边的动静,毕竟那会儿如同瞎子一般的我们,非常容易被袭击。”
沉默的三人以外,秋恬瑛在沉思了一下后,又出声问道:“那,怎么躲避呢?照你的说法,我们这次的任务——密室逃脱——岂不是非常危险?”
“哦?你的意思是?”
面对我的疑惑,秋恬瑛有些低沉地解释道:“密室、失明、袭击,在有限的空间内,躲避看不见的攻击,你能做到?起码我做不到,不仅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没人能做到吧?”
听了秋恬瑛的话,不仅对面几人皱起了眉头,我也一时陷入了思考,秋恬瑛形容的危机是否有存在的可能,而如果存在的话,又怎么办……
身边的董玉华更是急了起来:“对哦,小苏,那,那这可怎么办?”
“放心吧。”瑶琨探头安慰道,“我学长脑子长得可歪了,全是办法,不用怕。”说完,他又夸张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弄得我不知道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到底是笑好,还是熊一熊他这个不分场合的活宝好。
不过,在瑶琨咧开的皓齿攻势下,我叹了口气,用手朝对面虚按了几下,对因为危险而有点骚动的另外几人表示道,自己确实有解释。
“其实……虽然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黑船主人布置的任务中,绝对的死局应该不存在。”
孙渤溢紧接着我的话,奇道:“怎么说?”
秋恬瑛在一旁盯着我,而同样等待答案的人,还多了一位老梁,虽然他依然有点心气不顺的样子。
毕竟涉及生死,没人会不小心,整个审判厅内,因为时间的逼近,紧张感愈发浓重了起来。
我抽空瞄了眼左侧,懒散的瑶琨和闭目养神的吴天泽,再次确定了凡事总有例外后,准备告诉其他人自己之前任务中得出的结论:黑船主人可能的想法,他对亘古纪元的窥视。
但是瑶琨突然开口打破了紧张,坐直了身子,直接结束了任务前的最后时刻:“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想那么多干嘛?快没时间了,赶紧摁手印的!”
瑶琨刚说完,审判厅内就再次响起了那中性的广播音:“滞留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请抓紧执行。”
听到广播的瞬间,对面几人便放弃了追问,老梁、孙渤溢都有些紧张,在那直搓手,而柴茂材更是双手撑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一副随时都会跃起的姿势,而秋恬瑛却相当冷静地坐在那里,甚至眼睛还在不停打量着我们这边四人。
瑶琨迅速地摁好了他面前的契约书,见我还在观察众人,直接伸手抓住了我的左手,催道:“别看了,抓紧的,就剩学长你了。”
被瑶琨抓了个现行的我,赶忙应了声,有些心虚地在红泥上沾了几下,然后将右手食指的红印,摁向自己那份契约书上。
印上契约书的瞬间,我发现自己食指周围好像闪了一下红光。
当我想再仔细看一眼的时候,却再没了动静,反倒是用眼角余光,捕捉到了白光瞬间席卷而来,透过了审判厅的白色墙壁,如同一条条白色的绸带,缠向大厅中的8人。
乘着还能支配身体的时候,我勉力将头部向左侧转了些弧度。
看着随着白色光带的逼近,墙壁,桌椅也渐渐消失在了眼中,只剩下了如同置身在无重力空间的我们,等待着这次任务的传送。
同样的白光,同样的顺序,同样的方式,白色从脚底一点点向上蔓延。
只是我的视线却因为再次见到的情景,陷入了震惊:悬在瑶琨面前的契约书上,那标识着难度的小字又一次燃烧了起来,“残”字被剥离开来,随着浮动、扭曲、碎裂成了无数灰烬,飘向上空,取而代之的是第二次相见的“新”字。
身体已经无法动弹,视野范围内,只剩下了因为传送前的僵硬,而保持着之前面无表情的秋恬瑛,但是从她瞪大的双眼中,我读出了莫名的惊惧。
而接下来的突然变故,却让我目眦欲裂,紧握的触感,竟然在身体被白光淹没之前就消失了!
在意识消失之前,脑中只剩下了两字:瑶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