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线中,完全没有半点无精打采的影子,甚至有些嘹亮,在宽敞的餐厅里甚至回荡了几下,惹得我视线边缘,刚刚坐在旁桌的吴天泽都仿佛嫌弃似地瘪了瘪嘴角。
身子配合着颈部再扭了些弧度,才看到了来人。
依然健硕的身子,在黑色质朴的紧身T恤之下,彰显着那一寸寸隆起的力量。
被他的这身肌肉救过多次的人,肯定不少,我同样是其中一员,再次相遇的喜悦,让我有些激动地叫出了声。
“徐大叔!你没事吧?”
走近的徐国栋拍了拍我的肩膀,又笑着朝旁桌挥了挥手,才坐在了我的左侧,爽朗地回道:“当然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算健壮,哪能有什么事。”
他左瞧瞧右看看,又打量了一下正拿着半截骨头朝他示意自己正忙的瑶琨,一脸惊讶地说道:“小张同志的口牙和肚子,可比我队里的那帮小家伙要厉害多了啊,我都只能甘拜下风啊。”
“嘿,徐大叔,你就别夸了,他是给点颜色就灿烂。”说着,就看到瑶琨得意地冲我抬了抬下巴,我无奈地对这徐国栋示意道,“你瞧,就这熊样,还特能吃,就是个大吃货而已。”
“欸——小苏同志啊,你这就说得不对了,能吃可是好事啊,能吃是一种能力,很重要的能力!”说着,在瑶琨晃动的手臂指示下,徐国栋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啦!看起来蛮好吃的嘛,就是少了点提味的东西。”
接过我递过去的菜单,徐国栋快速地点了数下,才抬头问道:“小苏同志,你要不要来点?”
看着倾斜过来的菜单上印着的一张张图片,果不其然,就是各类酒水,而正在徐国栋指边的几张图,光看样子,就不难猜出,是度数不小的白酒类别。
“徐大叔,我没怎么喝过酒,这种给我喝可是纯粹的浪费,还是你喝吧。”我连忙挥了挥手示意着自己的怯意,同时打岔道,“总是加个‘同志’‘同志’的称呼,未免也太生分了。徐大叔,不如你就叫我小苏好了。”
“嗯嗯。”瑶琨还在忙着吃,只能哼哼两声表示他自己的同意,然后用手中的肉腿,指了指自己。
而随着瑶琨的动作,那肉腿上的肉直接在抖动几下后,啪地掉到了桌面上,不过,两秒不到就被他又捡了起来,连吹都没吹就直接塞回了嘴中,吃下了肚去。
一连串的动作让我目瞪口呆,也让徐国栋爽朗的笑声再次回荡在了餐厅之中,在瑶琨龇牙咧嘴地冲我警告似的表情下,我又重新看向了徐国栋。
“好,那我就小张,小苏吧。”徐国栋笑了两下,一手从菜堆里抽出一块大肉排,一手抓起刚刚落在餐桌转盘边缘的一瓶白酒,说道:“那我也不强求啥,来,只浅尝一杯瞧瞧。”
徐国栋也像瑶琨一般,洒脱地啃着肉排,还顺便开了一瓶白酒,满上了一杯。
看着被他大手推到我面前的透明酒杯,我有些犯愁,扭着头,有点求救意味地看向瑶琨,毕竟在吃的方面,他可比我要专业得多。
在我的认知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偏好,也有不擅长的,比如我本身,就不擅长棒棒糖一类甜得发腻的食物。
而对于吃货来说,感觉只要是好吃的食物,都可以算做美味,可是瑶琨眼下打破了我对吃货的界定。
他对酒,显然是敬谢不敏。
只见瑶琨刚好“嗖”地吸入了整根有着吸盘模样的触手状食物,看到我的表情,一嘴咬断成半截,囫囵吞枣般,三两下就咽下嘴中地部分。
然后难得地停止了进食的动作,满脸认真地对我说道:“我可不喝,先申明啊,我五脏庙的位置可都被预约满了,没空放酒,不喝!”说完就将剩下地半截触手塞进了嘴中,一边咀嚼,一边扫视着餐桌中央的下一个祭品。
我就说,怎么当时在品尝木魂露的时候,他一副猫咪舔水的样子,原来那不是在细细品尝木魂露的滋味,而是因为不喜欢的缘故啊!
瑶琨的话,倒是让徐国栋笑赞道:“豪爽!小张真是性情中人啊。”
一见瑶琨果断拒绝后,竟然反倒被夸,我再次转向了徐国栋,示意着手中晶莹的酒杯:“徐大叔,那我……?”
“小苏你可就不行啦。”徐国栋拿出了一个不知从哪找到的拇指大小的酒杯,落在我的面前,又抓起推给我的那一大杯白酒,继续道,“拒绝晚咯,不干脆!所以,你最少要喝上一口。”
看着面前被一点点满上的小酒杯,我一脸苦笑。
倒完酒的徐国栋,在一旁连连虚抬着右手,一副让我赶紧尝尝他的宝贝的样子,倒是让我突然想起了某个嗜酒如命的女士。
相信如果是坐在隔壁餐桌上的她,可能会和徐国栋意料之外的有着共同话题。
没有办法了,我只得在——瑶琨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和徐国栋跃跃欲试的表情——夹杂之下,一把举起了酒杯,闷下了杯中物。
“哇——啊,咳咳,辣,咳,辣,辣死我了!”
在徐国栋的笑声中,我眼中带泪地看到了一旁瑶琨,竟然难得地停下了进食的行为。
只因为他正在捂着嘴巴,身子一抖一抖地在那里偷笑,还时不时地用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偷瞄我的脸部。
我也是难得有些理直气壮,有些虚势地学着瑶琨的招牌动作,反倒冲他扬了扬下巴。
真是,不喝的人,还瞧不起喝的人!这臭小子。
而且,不过是个鼻涕泡,有什么好笑的,至于笑得那么花枝乱颤吗?表情怎么就那么可恶!
一边恶狠狠想着,一边拒绝了瑶琨递过来的餐布,因为那块餐布已经被这个可恶的小青年给玷污了,表面的油手印就是最好的证据!
“哈哈哈哈,看来小苏你并不适合喝酒,那我,也就不强求你啦。”徐国栋笑着把之前给我的大玻璃杯直接喝了个精光,“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我就先自罚三杯啦!”
说道,徐国栋又抬起酒瓶,对着瓶口直接又喝干了半瓶的白酒。
“爽!”
我有些目瞪口呆,等徐国栋放下了酒瓶发出感叹后,才回过神来,关心道:“徐大叔,你喝得这么猛,没事吗?”
“没事,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徐国栋塞了几口菜,边嚼边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继续道,“做完事,就得畅快得来,才对。”
“庸俗。”
不大的女声,穿过了面前桌上的杂乱响声,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不自觉地望去,就看到吴天泽晃动手边的弯月酒瓶,然后也对着有些荧光的瓶口,微微倾斜进自己的口中,抿嘴细品着其中滋味。
弄半天,她也是在直接抱着酒瓶喝酒啊?只是动作比起徐国栋要文雅得多。
而她的面前,则是一盘让我有些眼熟的肉排。
“小苏,你也别愣着,多吃点,这么年轻,要是比我吃得还少,怎么长身体。”
徐国栋的话,和一盘菜被推到我面前的菜肴,把我拉回到了三人之间。
我微笑着点头,吃了一口菜,和徐国栋闲聊了起来:“徐大叔,你,是刚刚完成了这次的任务?”
“没错,这不是刚完成任务就过来餐厅了吗。”
“那徐大叔,你看过大厅里的景象了吗?”我缓缓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来餐厅肯定要经过一层大厅吧。”徐国栋很自然地咀嚼着食物,眼皮都没有抬起来,看着他自己面前得菜肴,直接反问道,“怎么了,小苏你想要问什么吗?”
我扭头瞥了眼专心对付菜肴的瑶琨,然后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徐国栋问道:“嗯,其实就是房号墙的灯……”
“也看过了。”
徐国栋的表情很自然,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变化,与产生各种激烈想法的我不一样,他十分的镇定,就像是第一个任务中,面对史庭芳的那时候一样。
“那些乘客……”
徐国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平静地说出了我想要从他那确定的事实。
“是的,那些乘客已经死了。”
“不过,小苏啊。”徐国栋抬起了一直盯着他自己面前菜肴的头,转而朝向了我,“你需要知道,人的死亡,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只是绝大多数人没有亲眼见过,没有感受过那种冲击,相信小苏你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
“但是,现在的我们,所处的这艘黑船上,死亡不仅会在眼前不停的上演,更可能某个瞬间,就轮到我们自身的死亡。”
“也许你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但是,活着就是活着,意义什么的,只有活着才会存在。”
“活下去,才是我们需要努力的事。”
我苦笑不得地听着徐国栋有些语重心长地话,点头应是,然后才不得不拆台般地提醒道:“徐大叔,其实吧……我并不是在苦恼生死这些事啦,毕竟我才是船上第一个知晓死亡竞赛事实真相的人,在登船桥之后,在遇到我学弟之后,我就明白了。”
听了我的话,瑶琨面有得色地举起了一块啃了一半的肉,放进了我面前的盘子里,似乎那是给我的巨大的荣光,让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徐国栋则是一脸惊讶地闷了一口酒后,笑着说道:“果然没看错人,小苏你,还有小张,果然前途无量啊。”
刚夸了一句,徐国栋就又有点惆怅般地感慨了句:“可惜啊,可惜……”
看着再次沉默,并一口气吹光了酒瓶的徐国栋,我一边无奈地吃着瑶琨给我的那半块肉,一边盯着徐国栋问道:“其实,我是想问下徐大叔你这次任务的遭遇。”
“遭遇?”
我点头应道:“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任务里的遭遇,好看看能不能收集到些什么信息。”
“小苏你还刚刚才让我别那么客气,突然你自己就又那么客气,是不是瞧不起我啊?”徐国栋举着酒瓶,把上身靠近了一下,光是端着酒瓶的手臂上,那鼓动的肌肉,就足够吓人了,哪里还敢瞧不起徐国栋呢?
我连忙摇头,示意自己哪敢,还说不行就自罚几杯酒。
徐国栋笑着收回了酒瓶,似乎只是为了吓唬我一下:“酒呢,自然还是要像我这样品,才会有味道,小苏你喝不来,还是别弄什么自罚三杯的行为了。”说完,他就抬头又闷掉了一大截瓶中的白色液体,看得我头皮发麻。
见状,我也就没在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怎么打算问我这种事了?我可基本不怎么记这些事的啊,你不如问问别人……”徐国栋抬起头望了望四周非常冷清的餐厅,嘀咕了句,“难怪,我在来任务前几次,都没有看到你们人……”
虽然徐国栋的嘀咕,除了嘴巴没怎么动以外,声音基本和普通说话差不多大声。
然后他随手指着旁桌的吴天泽,说道:“你要不去问那女娃?她肯定比我记得清楚。”
我耸了耸肩,看了眼依然在优雅进食的吴天泽,确定了她的无视之后,用手比划了下自己与瑶琨,对徐国栋解释道:“她吗,和我们一起做了这次的任务……所以……”
“哦?”徐国栋惊讶得看了眼旁桌,才收回了身子。
“那,既然这样,那你们……嗯。”徐国栋话说了一半,沉吟了下,才一脸了解的样子说道,“好吧,倒也正常,那我只能说:尽力而为了,很多事都没太往心里去,没关系吧?”
“没关系,只要徐大叔你愿意说就不错了,这次任务突然死了这么多人,估计不少人都会遇到一些心里上的麻烦……甚至是生理上的……”我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回了原本的话题:“有关任务的任何信息,都是宝贵的。”
徐国栋抿着嘴中的酒,缓慢地点头赞同了信息的价值,然后冲我再次抬了抬手:“那你就问吧,虽然也不知道这任务的信息有多少的价值。”
“嗯,那我就直说了,徐大叔你这次任务里遇到的人,都安然返回了吗?”我前挪着身子,保持着半坐,全神贯注地等待着他的发言。
不过,在我地注目下,徐国栋只是坐在那里,并没有像前面那么一饮而尽,而是——随着嘴唇缓慢蠕动着,鼓起的腮帮一点点恢复成原状——慢慢抿光了口中的酒水,整个人除了嘴部,如同陷入沉思一般,停顿了片刻。
随着他短暂的一声叹息之后,才再次活动了起来,垂着头,一边继续吃起了午饭,一边平静地叙述了起来。
那是属于徐国栋的第二次任务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