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岳出来时，他已经走到隔壁班门口那块儿了，并且趴在栏杆上凹了一个寂寞的姿势。
“老师，我好了。”柯岳走到他背后说。
张赟站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得柯岳怀疑是不是不注意被人贴了小纸条一类的东西恶作剧，他才拍拍柯岳的肩膀说：“年轻就是好啊！走吧。”
柯岳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进了走廊尽头的教职工休息间，张赟还体贴地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便端着水乖巧地坐在小沙发上，等着聆听老师的教诲。
张赟说：“柯岳呀，你和艾如许同学这是……‘同桌情深’？”
柯岳淡定自如地回答：“是呀。”
呀你个头！
“哟，张老师也在呢？”
哟你个头！
张赟还没来得及接话，休息间的门就突然被人推开，隔壁四班的班主任李雪梅风风火火走进来。
张赟露出一个职场假笑说：“李老师早呀。”
李雪梅仿佛没看见柯岳这个学生还在，大大咧咧道：“张老师早！正好——张老师，你这个月工资到账了吗？”说着就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子上，示意他看短信，“你到账了多少？我这个数好像不太对。”
张赟看了一眼面前快要把人眼闪瞎的i……i什么来着？好像叫“爱疯3”吧，心里咋舌，乖乖，这手机得要两千块钱吧？他又隐晦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诺基亚3110C，人比人真是气死个人。
你说你都买得起这么贵的手机了，工资那几十块的零头对不对、有没有很重要吗！
他温和地笑了一下说：“我没收到信息，可能还没到账呢吧。”
李雪梅嘟哝着“奇怪”，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唉。”
半晌，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叹。
“噗。”
又过了半晌，空气里响起一声憋不住的笑。
柯岳说：“咳，老师，我跟你用的是同一款手机诶！”
诶你个头！
我不就想跟学生谈个话吗！有这么难吗！
张赟冷笑一声问他：“哦，你对手机还挺有研究？”
柯岳清了清嗓子：“诺基亚3110C，它是最便宜的能够插内存卡的诺基亚手机，最大支持2GB超大内存卡；Java游戏爱不释手，小巧机身携带方便；手感好，打字快，待机长，反应快，音质好，成像好……只要四九九！把它带回家！四九九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快打电话抢购吧！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张赟一口茶水呛在嗓子里：“柯岳！认真点！”
师生两人紧张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张赟把喝进去的茶叶梗吐到烟灰缸里，直接戳开那张窗户纸：“艾如许同学跟你不一样你知道吗？”
柯岳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甲扣着纸杯接缝，问：“哪里不一样了，不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吗。”
“哪里不一样？”张赟站起来在地上来回走动，“别的我就先不说了，你轻轻松松包揽全校第一，她费了大劲才能保持中等成绩，一样吗？”
柯岳再次避而不谈：“这有什么的？成绩我可以辅导她，她总有一天也能拿到一个特别好的分数。还有哪里不一样吗？”
张赟这次直接坐在他对面那个小沙发上，简直是苦口婆心：“柯岳！她没有你冷静！她没有你懂事！她就是一个‘走一步是一步’的小姑娘而已！她还远远不能够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懂吗？”
“老师不希望你们这么快就透支未来，更何况，你敢保证你们俩的未来都是清晰明了的吗？都是光明坦途吗？”
柯岳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直直地与张赟对视，语气坚定：“老师，我都懂的。”
冷风席卷着雪瓣拍打着休息室的窗户，发出“哐哐哐”的动静。
雪果真又下大了。
————
“你回来了！包子呢？”
“先进去，等下给你。”柯岳在门口摘口罩，又拍了拍衣服上的雪。
张赟压根没带他出教学楼，因此他没管外面下得多大，也没管身上还不舒服，又跑了一趟一食堂给艾如许买早餐，这破罐子破摔的操作差点没把张赟气出个好歹来。
柯岳一边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往外拿东西，一边把艾如许往教室里带：“都说了别出来了，外面冷。”
艾如许乖乖被他牵着手腕，好奇地探头看他怀里鼓鼓囊囊一大坨东西。
那是她最爱的香菇包，还有一杯热乎乎的豆浆。
柯岳把豆浆替她戳开，又把裹着包子的塑料袋放在桌子上，最后揉揉她的头说：“赶紧吃吧，天冷凉得快。”
就在如此和谐的情境中，艾如许窸窸窣窣吃包子、喝豆浆的声音里，周万榕站在柯岳背后幽幽开口：“别腻歪了，差不多该去考场了。”
周万榕成绩不如柯岳，但也是个学霸，两人一个在第一考场，一个在第二考场，潘思凡则和艾如许不相上下，在相邻的第十五、十六考场，于是四人收拾收拾东西便在门口分道扬镳。
“等一下！”艾如许手上还拿着半个包子，叫住了准备下楼去第一考场的柯岳。
柯岳伸手扶了一把小炮弹一样冲过来的人，问：“怎么了？”
艾如许便把最后一个包子塞进他手里：“你吃，我吃不下了。”
柯岳当即打开袋子咬了一口：“我就说吧，下次给你少买一个。行了，好好考试。”
“再等一下！”
艾如许有点不好意思，扭捏了半天，柯岳都把包子三两口吃完了她才说：“能不能让我摸摸你的手，蹭点年级第一的气运呀？”
“嗯？”这个说法有点稀奇，周万榕和潘思凡都凑上来问她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年级第一肯定又有实力又有运气，我蹭不到实力还能蹭蹭运气嘛，要摸右手才灵哦。”
周万榕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如许，你还信这个？太迷信了吧！”
艾如许幽怨地说：“你学习那么好当然不懂我的心情了，都这种关头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摸一下又不坏事。”
“那你摸我吧，我也不差啊。”
潘思凡见缝插针地捅刀：“你又不是年级第一。”一针见血，气得周万榕把草稿纸拍在他脸上，头一扭就先走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艾如许急了：“快给我摸摸呀！”
“你求我呀。”
潘思凡也走了，受不了这肉麻劲儿。
“这是干嘛呢？怎么还不去考场？”张赟适时出现，叫停了这糟糕的对话。
柯岳神情自若地拉起艾如许的手握了两下又放开，说：“21世纪的新型迷信，考试蹭运气的。”
艾如许从头羞到了脚后跟，匆匆朝张赟说了声“这就去”便跑走了。
柯岳无辜地冲他摊摊手。
张赟喝了一口水冷漠地说，“看什么，还不去考场！”
“……小的得令。”
柯岳想，我已经不再是张老师最疼爱的学生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唉！
“还不走！”
“这就去这就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