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天台半人高的护栏前，探出上半身，视线从下到上。
木里中心，300多米高的国际甲级写字楼。
相信我，这样的风光绝对生平仅见，感觉离凡间相去甚远。那些车子变得异常的小，甚至比不上玩具模型的尺寸。这会是神明的视角吗？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
我的姿势在旁人看来绝对相当危险，毕竟只要稍微倾斜一下重心，我就会变成世界的不归人。
不过我并不在意。
或许当初挑选这个地方，就是因为从这个高度摔下绝对会在落地的瞬间就死去，少一点痛苦吧。
不知道死神先生会不会记得，曾经有个女孩站在一扇上锁的门前，拿出那张捂不热的卡片向他许愿“帮我开门”呢？
我知道这很不划算，但是该占的便宜还是占尽比较好。
“死神先生，”忽地，我开口询问，“我的死法是怎么样的？”
我看向他，他也看着我所在的方向，但我不能确定他眼中是否有我的存在。
我想，这个问题大概十分保密，就像律师有义务保密他当事人的信息资料一样，那是一种义务。
不出所料，他缄口不言。
我接着道：“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猜一下好啦。按照你传达的信息，我将会在4月7日午夜12点即4月8日0点死亡，倘若时间准确，再结合我平日的作息习惯和健康状况，那么我的死亡方式应该是猝死吧，在睡梦中毫无预兆、在死后也查不出什么病因的猝死。”
我不知自己的信心从何而来，但我已如此肯定。
“不如在我的死亡医学报告单上换一种死法吧，”我踮起脚尖，迎着有点好的阳光，笑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灿烂，“死神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正盘算着一跃而下，用我生命的最后一瞬令安排剧本的人愿望落空、令观戏的人瞠目结舌。
高空摔落死——这是我为自己准备好的结局。
我是不会走别人替我安排好的路的。
3，2……我感受着高空凛冽的风，在心中倒数，我的人生即将终幕。
“这样真的好吗？”他突然开口。
这感觉不太真实。
我蹙眉转过头去看他，顺势向后倒退了一步。
他也在看我。
这样真的好吗？这样做真的好吗？就这样跳下去真的好吗？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我反问，眉头皱得比之前更厉害了些。
“这样真的好吗？”
我没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解答，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真是受够了他那副淡定到冷漠的样子。
我的呼吸声陡然加重，胸腔内仿佛有一股积而不散的郁气。
“有什么不好吗？”
“这样真的…”
“那你特么的倒是告诉我这究竟有什么不好呀！”
我一掌拍向身边的护栏，护栏发出一声闷响，我的掌心传来一阵钝痛。
他看着我沉默，而我的呼吸声一次比一次加重，表情一次比一次崩坏…但是再等等，还不能…
“顾雨小姐，我只是在询问您，这么做真的好吗？”
不知是否是我幻听，他居然在“只是”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好啊。这样有什么不好？你不总是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吗？我不是向你说明过很多次吗？我活着，痛苦地活着。所以，”我脑袋微微倾向左侧，右手抚上胸口，似要平复积压的闷气，“所以，我渴望死亡。这对我来说不是恐惧，而是解脱啊…更何况！倘若我死去，那么那些被我拖累的人一样可以获得解脱！不是吗？”
——是吗？
——真的吗？
——你真的这样想吗？
“对，就该这样！”
没错，只要我死了…虽然我不够圆满，但好在她们可以幸福了。
我是不会同她们计较的。
“这是众望所归的结局呐！”
——你撒谎。
不，我没有！
——你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够了，你不要总这么看我！”
——装什么洒脱呢，你这个怕死怕得要死的胆小鬼？
“我说够了！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平日里不是总以为自己与众不同么？怎么样，是不是意识到了自己与众不同的可笑，蠢货？
“够了够了够了！够了！是不是我的每个举动在你看来都那么可笑？那别光看着，笑吧、笑吧。我让你笑啊！”
——这就迫不及待地指责起来了？果然，你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啊。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啊！啊？”
我如你所愿的甘死如饴！不贪生、不怕死！还要我怎样？！
——承认吧。
——承认你的虚伪、你的懦弱、你的怨恨、你的不甘。
“好啊！好啊我承认！我怕死！我不想死！我承认行了吧？！可承认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去死？凭什么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我没杀过人、没放过火、没有去偷没有去抢！没有触犯法律没有天理难容！为什么要我去死？我只是没有默许那个女人可以再嫁，我只是霸占着欧阳晴没有融入别人的圈子，是因为这样吗？就因为我不为旁人触动！就因为这样所以我该死吗？这特么的就是我该死的理由吗？！”
——你还没有意识到么？
“你究竟是凭什么啊？自说自话地出现、自说自话地给别人定了死期！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说这是神明的恩赐！恩赐？呵，恩赐？这特么的也算恩赐？我知道我浑身上下毫无优点，性格上也满是缺陷！可即便是这样的我，这样不值一提的我也还是会去期待！”
期待自己能变得更好一点…
期待自己能变得更坦率一点…
期待自己以后挣得钱能还得起妈妈给过的恩惠…
期待与好闺蜜一起在异国颇有情调的街头漫步一遍又一遍…
“期待未来啊！可是你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判定我的期待再也不会来！我脑海中反反复复设想过的美好场景再也不会来了！凭什么啊？为什么啊？”
——啊，你还没有意识到啊…
“我不想死啊！”
——不，你其实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
——不逆天改命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不为非作歹更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能为力。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她们的喜爱！可我还是会恬不知耻地去期望被她们所爱！”
——看，你不是知道的很清楚吗？
——即便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却依旧奢望着别人的爱。
——因为你是一个…
“因为我是一个…”
——自私又卑劣的人。
“自私又卑劣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