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方士道问杨志：“怎么样？”
杨志看着车窗外匆匆而过的人和物，只要他集中注意力，这些事物在视野里的流动速度就会大大放慢。方士道的声音让杨志收回目光，他回头含糊应道：“还好。”
方士道看杨志不肯说什么，也不深问，两人一路无话回到了方士道的公司。
一路上方士道偶尔用后视镜偷看杨志的表情。可惜少年从可可的房间里出来之后表情又调整成了完全的平静，方士道一点端倪也看不出来。他往日从可可那里得到了不少消息和帮助，眼下自然希望能听到一些消息。只可惜杨志和可可的谈话里根本没涉及他，他就算看出什么也是白搭。方士道做了高姿态提前离开，为的是继续给可可留下好印象。他懂得该在什么时候怎么做才合分寸，若不是这样，可可也不会对他说那么多有帮助的消息。
方士道是个很小心谨慎的人，他从来不问可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消息，也从来不勉强可可搬到豪华舒服的地方去住。方士道早年跟杨曳云还没分道扬镳的时候曾经见识过很多奇人异士，他知道面对这些人有一个共通的有效方法，那就是尊重他们的习惯和隐私。
这个方法让他得到了很多人的帮助，包括杨志这样的。
车子很快回到了方士道公司门口，杨志就在门口跟方士道告辞，他要回去找杨菁菁。
方士道重回社团之后，杨志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杨菁菁。这和他不愿意第一时间跟江琪他们碰头一样，为的就是怕那些看起来似乎是愿意合作或诚恳无比的老大忽然翻脸。杨志可不希望自己和这些朋友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被人一网打尽，自己和杨菁菁分开的最大好处是自己或杨菁菁有事能够互救，而不是坐以待毙。
方士道也是老狐狸了，看出了杨志的小花招却没说破。他知道杨志手里挟持着杨英琼的大公子，这是好到绝顶的一张牌，就算只是为了这个，他也要跟杨志合作到底。
哪怕不能合作到底，至少也要从杨英琼那里捞些大便宜才好。
杨志走远了，方士道旁边一个精瘦的男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大，用不用找人跟着他？”
方士道看着楼下杨志远去的背影，阻止了身边男人的举动。他回头笑道：“不用了，真要是派人追上去，我们跟他的合作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
那人点点头，低头后退到靠墙壁的角落里，一抹阴影正好挡在他身上。
杨志比当初约定的时间晚了几个小时回到杨菁菁的新藏身之处。小妹妹已经急得不行，正在虐待杨振邦泄愤。听见节奏熟悉的敲门声，小狐狸精高叫一声，一脚把杨振邦踹晕，如旋风一般冲过去开门。
房间门打开，杨志看见飞奔而来的小狐狸精猛扑过来。杨菁菁脸上的关切是演不出来的真情，看见这张充满柔情的脸，杨志心里一阵温暖。他张开双臂，用力抱住杨菁菁。
小狐狸精八爪鱼一样牢牢吊在杨志身上。杨志抱着杨菁菁轻飘飘的身体，觉得手中身上都是一阵香软滑腻。杨菁菁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小时候杨志就闻过，熟悉又亲切。
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头，杨志温声道：“我没事，我回来了。”
杨菁菁埋头在杨志胸前使劲蹭着，也不说话。此时上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照在两人身上。即使是1月里冰凉如水的天气，杨志还是觉得心里很暖。他站在这里，遥望窗外的城市轮廓，心中微酸，又觉得幸福无比。
杨菁菁在哥哥怀里撒了一会娇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跳下来。
“我闲着无聊，又从杨振邦嘴里套出不少东西。”杨菁菁为了掩饰自己的脸红，转头不敢直视杨志。
杨志“哦”了一声：“知道得越多越好，我们现在可以考虑去跟强尼他们碰头了。”
杨菁菁点点头，杨志无法看见低头的她眼神里其实有一点黯淡。
市郊附近的一所独户小别墅里，一身黑袍的伯雷站在窗口眺望远方。
郊区是城市未侵蚀的部分，有人的足迹却未沾染人的习气，城市里精致透顶的成片绿茵和郊外的比起来要小气且可笑不少。人力发展至今，依然无法悟到造物巧夺天工这一层境界，便只能拙劣地模仿。
也许这正是人的天性，渴求自然又无可救药地依赖人造。正是两难之间蹒跚前行的文明。
约翰站在伯雷身边，他的目光顺着伯雷遥望的方向一起向前延展，却一无所获。这样看了良久，约翰略带疑惑地问道：“伯雷大人……您……”
伯雷微笑地看了看身边这个年轻人，用异常轻松的口气道：“你是想问我在看什么吗？”
约翰点头承认：“是。”
伯雷看着约翰，用慈祥睿智的声音反问道：“约翰，你是年轻一代里最强的执行者之一吧？”
约翰没明白伯雷的意思，有点迟疑地回答道：“是的，伯雷大人。”
伯雷叹气着摇头，继续说道：“我们的神曾经让我们忍让，也让我们争取。在历史的长河里，主和他的信徒曾经主宰过这个世界。只是世界进步到一定程度之后，这种主宰方式已经不适合这个世界。我们换了另外一种方法主宰世界，这一点你想必也知道一点。”
约翰这一次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伯雷倒背着手，在白色栏杆的长窗前走来走去，每一次走过窗口都有一抹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使得老人看起来圣洁无比。他看着约翰，用尽可能苍老慈祥的声音说道：“我们的境况已大不如从前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约翰在这种时候还能说什么呢？他躬身低头道：“不知道。”
伯雷对约翰的表演非常满意，他拢起双手，使自己看起来更高深更莫测。
“最近十几年里，我们培养的年轻人总是把事情搞砸。”伯雷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约翰，仿佛喃喃自语，其实就是说给他听，“我们这些老骨头总有蒙主召唤的一天，世界是年轻人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顾虑会比我更多。你知道吗？因为最近十几年里我们亲爱的年轻一辈犯下了太多错误，让我们陷入了被动……”
伯雷的话让约翰心头狂跳，约翰是聪明人，他有点明白伯雷话里的意思了。伯雷在向他暗示一个更美好更远大的前程，这怎能不让他激动？约翰的头低得更深了，他用恭敬的声音回答道：“我只是个无知的年轻人，能有幸被伯雷大人提点，是我的荣幸。”
伯雷把拢起的一只手伸出来，在约翰面前晃了晃，“这么说可不对啊……约翰，我们的荣幸是要留给我们的主和我们的信仰。”
“是。”
伯雷满意地把自己干枯的手放在约翰额头上，“好吧，目前年轻人里最让我们满意的也只有你了，我让你去到一个新的境界，你忍耐一下。”
以约翰的身体反应速度，居然没能感觉到什么已经被伯雷的手按在额头上了。他正想抬头看一看伯雷的表情揣测一下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在想什么，一股旋转的力量已经从伯雷的手上冲进他的身体。约翰只觉得自己的头部一阵动荡，已经失去了知觉。
伯雷看约翰昏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黑色长袍里掏出一样事物。那是一枚看似稀松平常的小石头，鹅卵形，大约有两三粒玉米粒大小，周身黝黑，表面上有一层淡淡的光泽。
伯雷看了看手中的东西，似乎有些不舍，犹豫了几秒钟，眼看约翰身上流动的光芒渐少，这才咬牙把那枚黑色石子按在约翰额头上。
在气氛和味道都不错的绿首阁咖啡厅里，看起来完全小资的江琪和强尼正在从窗口俯瞰街头。自从那一夜闲聊之后，两人之间反倒更沉默尴尬了。只是两人都很有默契地互相不提道别，仿佛他们不在一起组成同一阵线就不能应付突发情况一样。
对于这种情况，强尼心里是有一点小欢喜的。他自然希望能多跟江琪在一起，哪怕只是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也好。强尼坚信，对于生命中能够有机会保持联系的女性，自己都是有机会的。哪怕不是现在，不知道多久之后也许一个机会就会送到自己面前。他曾经有过跟原来毫无想法的女性发生关系的经历，对于这些无可捉摸的感情上的事很有经验。
至于江琪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只是那晚江琪脸上如同幻觉的一次微红让他心动不已，对着这样的机会，他不愿意放弃。
江琪用小勺子搅动咖啡，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沉默许久，忽然一阵不可思议的能量波动让两人一起警觉。江琪抬头和强尼对视了一眼。强尼顺着能量爆发的方向看去，“是什么？”
江琪在心中默默筛选各种可能，犹豫片刻下了结论道：“这种感觉很像那个跟你动手的约翰。”
“不可能。”强尼尽量压低声音反驳道，“他的能耐我清楚得很，这不可能是他。”
江琪又确认了一下，坚决否定了强尼的说法：“应该就是他，好像被增幅过了。看来我们接下来要小心一点。”
强尼撇嘴，“增幅过又如何？在亚洲这种地方，除非能达到领域级别，否则一开战还不是被人家维和的高手联手轰下来？”
江琪笑了，“领域级别？咱们不是已经见过这样的人了吗？”
想起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小女孩，强尼脸上的不屑消失了。那已经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强，面对约翰、伯雷这样的人，强尼心里最少还能有一个大概的估算，对着那小女孩的时候，他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江琪对着强尼笑了一下，“别担心，有些事是担心不了的。她没有为难我们，证明我们至少应该不是敌人。再说那个程度的人跟我们动手的机会也不会太大，我们还是静心等待杨志回来吧。”
强尼点点头，江琪总是有无论如何严重的问题都能化成一笑的本事。这是他永远学不来的，血统上继承了一点认真性格的他跟江琪在一起总显得有些无趣——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故作有趣。
在心中长叹一声，强尼正要说什么，一阵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江琪朝强尼抱歉地笑笑，从包里掏出一个化妆盒。打开化妆盒看了一下，她对强尼笑道：“好吧，现在是我的老板来找我了，看起来比你更麻烦呢。”
收拾起东西，江琪伸手招呼侍应生结账。强尼看一向平静淡然的江琪神色严肃，心中揣测这一次麻烦想必不小。美利坚合众国向来自诩拥有最强大先进的武器和制度，自然在某些常识之外的编制也会比其他国家丰富一些。只看江琪这样深藏不露的人也效力于CIA就能知道，隐藏在那个国家背后的团体和势力必然也无比强大。
江琪合上提包，抬头对强尼嫣然一笑，“在想什么？”
强尼对江琪也不说谎，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想麻烦。”
江琪站起来，“放心，一个人的麻烦，再大也有限。我很羡慕昨天晚上你的表现，希望我自己和你一样优秀。”
两人出了咖啡厅，从热闹非凡的大道上随便叫了辆车，直奔市郊的新开发区。
站在人群里拿着电影票四处走动的一名情报人员看着强尼和江琪远去，用手掩住衣角小声汇报道：“老板，他们动身了。”
这名情报人员用目光紧紧盯着远去的出租车，猛然间他发现车上的那个男子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还一脸坏笑。他立刻惊呆，站在人群当中不知所措。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暴露自己几乎就等于死亡。刚才那一瞬间，他已经死过一次。
江琪头也没回，看着出租车司机，轻松地问道：“我可以不付钱吧？”
相貌平庸的出租车司机闪闪发光的小眼睛透过后视镜紧紧锁定在江琪身上，他干咳一声，“生意就是生意，钱两位还是付了比较好。”
强尼笑着对江琪道：“你的老板还真是用心，召见自己人也动用这么大排场。”
江琪耸肩，“国家有钱，没办法。”
强尼看着那个司机的后脖子，让对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目光中的寒意，笑道：“你说，我们现在杀了他，然后跳车，安全系数能有多少？”
江琪嘻嘻一笑，“百分之百吧？车速高于200的话可能又百分之九十几。”
那司机本来以为胜券在握，自以为自己的表演天衣无缝，结果不仅身份被看出来，连自己的生命也被两人以如此轻松的口吻谈论，脑门上立刻渗出北半球冬天里不应有的冷汗来了。他也不管自己现在是在开车不能分心，飞快地回头看了坐在后座上的两人一眼。强尼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正在以超过电影里特技效果的速度耍着；江琪正在补妆，手中类似唇膏的一个东西，看起来随时能打出一发子弹来。这两人看起来姿态虚假，装模作样，却十分有效果。
出租车司机看见两人的姿势，心里不知道哭泣了多少声。这两人的情报他都看过，其中随便一个都能伸手轻松捏死自己，自己是因为命不好抽签抽到这个出租车司机的角色，当时同时抽到出租车司机的一共五个人，自己居然还是在这五分之一的几率里碰到这两人，还被一举认出，真是天大的不幸。
江琪在CIA内部的名声大得很，是出了名的不受指挥。她要是真一枪把自己崩了，随便找个什么功劳把这过错一抹……想到这里，开车的特工头上冷汗更多了。他在心里挣扎犹豫了半天，结结巴巴地回道：“临、临时特别小组……”
这一点点提示足够江琪掌握情况了，她飞快地接道：“临时特别小组？用来应对这次资料出现事件的那个小组？威廉是组长？”
那司机不知道为何竟没正面回答，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严肃地回答道：“抱歉，CindyJiang，我只是转述特定编制希望向你传达的语句，对于这些语句的解释，我无可奉告。”
江琪如沐春风地一笑，“好吧，临时特别行动小组说什么？”
“他们希望你能当面解释一些问题。”
江琪赞许地点头，“不错，每个国家都应该有好士兵，你是个称职的执行者。”
出租车一路狂奔出了市区，在一栋新盖成不久的楼门口停住了。江琪左右观望，这是一个类似于新兴住宅区的地方，只是因为大部分小区尚未修建好，还没什么人搬进来。不远处就有工地的轰鸣声，靠近热带的好处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开工，正因为如此，南北半球的房地产商才都要往地球肚皮处挤。
强尼向四处看了看，小声跟江琪交流：“大概有二十个，真重视你。”
江琪妩媚地一笑，“是重视你吧？最近暴露太多实力，估计你的评价和资料已经被改写很多次了。”
强尼无可奈何地哀叹一声：“所以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啊……”
这两人低声谈笑，浑然没把周围一群人的虎视眈眈当成一回事。
组长威廉站在楼顶，透过临时搭建的监视系统看着强尼和江琪上电梯。这是一个头发梳得油亮，连脸上的肌肉都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压低声音制止了队员们的冲动。他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打架。他低沉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达到每个人耳朵里，队长的威严是不容置疑的，片刻之后所有针对强尼和江琪的敌视目光都消失了。
强尼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小声道：“威廉队长？是个很厉害的人吧？”
江琪抬头看着电梯里的摄像头说：“论御下技巧和组织能力都可以，个人实战能力就差了点。”她是脸对着摄像头说的这番话，看得懂唇语的威廉对这种讽刺淡淡一笑。他个人实战能力是不够强，不过这又怎样？
在江琪到达顶楼的之前，威廉转身进了临时安排的会议室，在椭圆形长桌的尽头坐定。两边各有两个人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这些人的目光集中在会议室的入口，都在等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