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最后一点的金黄已经被夜幕完全笼罩了。
天黑了。
一盏盏灯就像黑夜的眼睛放射着闪闪的光芒。地上的灯和天上的星遥相辉应着,让萨拉的夜看起来像个浪漫神秘的仙境。
安盼盼和薛雨并不急着往回赶,他们就那样慢慢地在回客栈的路上看着夜景,说着话。
“你知道吗?”安盼盼问薛雨:“在心理学上,有一个词汇叫心灵面具,就是说人在心理上总是存在着不同的防御机制的,你听过吗?”
安盼盼听到薛雨重复了她的词“心灵面具”,然后就不说话了。黑夜中,她看不到薛雨那张脸和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又说:“心灵面具这个词来源于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心灵的面具》,是美国一个叫杰瑞姆·布莱克曼的人写的。他是一个精神病学专家,他在书里总结了101种心理防御。这101种心理防御从人的婴儿时期到青春期到成年后各个阶段的心理防御都囊括了,不管是有意识的防御还是无意识的防御。”
薛雨还是不说话,他就那样静静地推着安盼盼往前走。
安盼盼能听到轻轻的风声和薛雨均匀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她依然看不到薛雨那张脸,也想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
安盼盼也不说话了,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唱独角戏一样,有些尴尬。
静默中,薛雨开口了:“心灵面具,心理防御,你为什么要给我说你们心理学上这些我不懂的词呢?”
“原本,我是想敞开心扉的和你继续聊聊我们在拉萨河边聊了一半的话题,关于人有没有烦闷的问题。”
安盼盼说着话,转头去看后面推轮椅的薛雨,尽管她知道夜色中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她继续说:“你就当因为刚好看到面具,买了面具,我就那么顺势一说,卖弄了一下而已吧。”
黑暗中,她听到薛雨笑了,笑得很大声,很放肆。
薛雨笑完,伏下身来,在安盼盼的耳边轻声说:“小姑娘,你是一个脾气很火爆的姑娘嘛,没有耐心。”
他直起身子,继续说:“我就那么一说,你还生气了。你要知道,你们心理学博大精深,你说的那些什么心灵面具,防御机制的专业词汇,我没听过,也听不懂啊。我想,你给我说这些,当然不是给我讲心理学,而是因为你想用心理学的某些东西来点破我的心思,我没说错吧?”
“你不是分析的很透彻吗?为什么还要问我干嘛给你说那些。”安盼盼不满地说。
“欲擒故纵啊,”薛雨笑着说:“我觉得你在读我的心,我在被人剖析的时候故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算不算也是一种防御机制?”
安盼盼爱理不理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薛雨赔礼道:“真生气啦?不会吧?你看我,我就是一个整天到处乱跑的流浪汉,我说的话,你何必放在心上啊。”
这句话把安盼盼逗乐了。她笑着重复道:“流浪汉?你说自己是流浪汉?哈哈,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定义自己的。”
“我这是对自己的精准定位。”薛雨笑着说:“安盼盼,我发现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啊,容易生气,生气了又特别好哄,一句话就高兴了,率直简单。”
安盼盼顺势说:“那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复杂的?简单的?”
“我呀,”薛雨用吊儿郎当的口气说,“我是个愚蠢的人,所以,不是简单也不是复杂,高兴和不高兴都是这样,没什么区别。”
安盼盼一本正经地说:“好吧,愚蠢的流浪汉,我想和你掰扯掰扯,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心灵面具和心理防御。”她特意把重音放在后面,强调了“心灵面具”和“心理防御”。
薛雨的口气一改刚才的吊儿郎当,他认真地说:“其实,我很愿意洗耳恭听的,我一直觉得心理学是个很神秘的东西,你可以用你的专业理论给我讲讲,但是,尽量说得通俗易懂点啊,太深奥太专业的我听不懂。”
安盼盼略微沉思了一下,说:“你想错了,我并不是要给你讲什么心理学方面的东西,我只是……只是……要我说心里话吗?”
“当然。”对方坚定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你看起来无所谓,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表面之下,其实有一颗敏感的心。你先不要急于否定我说的对不对,听我继续往下说。当时,你很热情地询问我和我的朋友们需不需要帮助,晚上返回的时候又热心地帮我们脱离了困境,对陌生人,你这么友善,但是当有人想走进你,想要和你成为朋友的时候,你又变成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虽然没有直接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总是让人觉得不可靠近。你说你没有烦恼,活一天算一天,这其实恰恰说明你只是想掩饰自己的内心。”
好半天,薛雨才说:“你不了解我,我就是一个随心所欲,不负责任的人。很多时候,我只凭心血来潮做事。”
“老话重提,”安盼盼说,“你这样说的时候,其实知道我说心灵面具,我说心理防御指的是什么。从字面意思上,完全可以说明问题。”
一阵微风吹来,她感觉凉嗖嗖的。她继续说:“很多时候,也许你并不想这样,但是你无意识地就向别人竖起了防御墙,关于无意识,我们以后有机会再说。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不想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看清楚,那些我们压抑着的,我们隐藏起来的才是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
薛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需要被保护,尤其当生活的经验给了我们足够多的挫折和教育之后,不设防的心灵是真的无法完整而清晰地存活下去的。这是我们心理咨询老师给我们说过的话。”安盼盼说。
“所以,”薛雨接口说,“我对别人设防,在别人面前戴上心灵面具都是符合心理学的理论的?”
“当然,”安盼盼回答,“我和你说这么多话,也依然是有所防备,有所保留的啊。你知道我多少?了解我多少呢?所以,很公平,你对我的了解除了知道我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学心理学的学生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而我对你,只知道你走过西藏很多地方,别的一概不知。”
“可我觉得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薛雨说。
“可能是吧,”安盼盼说,“可是此朋友非彼朋友,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最多的回忆和接触就是今晚拉萨河边的谈话和昨晚车上的谈话。”
“我承认,”薛雨说,“你是一个口齿伶俐,思维清晰的姑娘,我说不过你。还是那句话,你是个有趣的人,很高兴认识了你。从你的话来说,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是干什么的,我为什么在这儿,我平时是怎么与人打交道的,等等?”
安盼盼笑了,她故意向薛雨前面那样爽朗地大声笑了。
笑完,她说:“你把我当做私家侦探了吗?”
这下轮到薛雨笑了,他没有笑得很夸张,只是淡淡地一笑,说:“安盼盼,说不上为什么,我真的很想和你说说话,可能是我们有缘,也可能是我真的很久没有在别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理活动了。”
“你感觉到了吗?下雨了。”安盼盼伸出手去,一滴小雨滴在她的手心上。
薛雨说:“拉萨的天气,说变就变啊,一点预兆都没有又开始下雨了。我们得赶快回去,不然一会儿回不去了。”
天上开始飘起雨来,小小的雨滴在清风的吹拂下,斜斜地滴落在路上,树上,也打在行人的身上,脸上。
等两个人回到客栈的时候,雨已经开始大起来,他们的衣服也都湿湿地粘在身上。
薛雨把安盼盼送回房间,离开的时候,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就给我打电话,很乐意为小妹效劳。”
安盼盼简单换了一下衣服,就赶紧给冯凯星,白雨华和秦明打电话,结果三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他又试着发视频,视频也不通,她不禁担心起来,他们是到了一个没有信号的地方,还是手机没电了?下雨了,他们怎么办呢?他焦急而又无奈地一遍又一遍打电话,可还是没法接通。
就在她万分忐忑不安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大作,她赶紧看是谁打来的,结果是薛雨打来的:“安盼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安盼盼回答:“没有,谢谢你了。”
“怎么电话一直在通话中,我打了好几遍才接通,给你那几个朋友打电话呢?”
“嗯,”安盼盼着急地说,“可是他们三个人的电话都打不通,天气这么不好,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安全的没,真是急死人了。”
电话那头的薛雨沉思了一下,说:“别担心了,他们三个人呢,而且也不是第一回骑行,再说,去林芝的一路上能简单的休息的地方多着呢,很有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再就是天下雨呢,有的地方信号不好,应该没有安全问题,等他们给你回话吧。”
挂了电话,安盼盼的心理还是一阵紧过一阵的担忧和焦虑,更多的是自责。如果不是自己昨天那么不小心受了伤,他们就不至于再返回拉萨,今天才又重新出发,自己和他们是骑友,也是战友,应该在一起,可现在……她自己呆在舒适的客栈里,不知道自己的其他三个队友究竟是否安全……
电话铃声又紧促地响起来,她几乎是在电话响的同时就扑到了电话跟前,拿起了电话,看了一眼,有点失望地接起来:“妈,你打电话什么事?”她懒洋洋地问。
“你这丫头,到了拉萨两天了也不说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打电话还非得有什么事?我担心你啊,儿行千里母担忧,你不知道吗?”安妈妈在电话那头不满地说。
“妈,我不是给你发消息,发图片了吗?又说我没给你报平安。现在,我就躺在客栈舒适的床上接你的电话呢,我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你这孩子,怎么跟我说话都是这个腔调,我知道了。我看天气预报说今晚拉萨有特大暴雨呢,你可自己小心着点,没事别乱跑。”安妈妈叮嘱道。
“知道了,”安盼盼说,“这大半夜的,我不好好睡觉,乱跑什么呢?你这就是杞人忧天。”
“哎,对了,你住的什么客栈?在平地上呢还是半山腰呢?排水系统怎么样?下大雨他们有没有应急措施啊?”安妈妈又问。
安盼盼真的觉得妈妈太小题大做了,她说:“妈,要不我把电话给这儿的老板或者服务员,你问问他们什么水灾啊火灾什么的应急演练到不到位?你这把工作中的高度警惕性带到生活中来了啊。”
电话那头的安妈妈被女儿噎得不说话了,好半天才说:“反正你自己注意安全。保持警惕性还是应该的,不然你爸也不会……”她不说了,语气有点哽咽了。
安盼盼赶紧说:“妈,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我,我已经是大人了。”
挂了电话的安盼盼,心里又多了一份对妈妈的愧疚和对爸爸的牵挂,她的心里也如同窗外那飘洒着的大雨一样凌乱而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