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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焦点之光

时间缓慢流逝,天光明了又灭,南湖的朝阳美丽之极,总是先将半个湖面渲染成金色,然后那橙荧发亮的火球才会一点点的从遥远的湖水中冒出头来,先是一点金色的边沿,然后是半个金黄的眉眼,最后才看见整颗浑圆的耀眼宝石,宝石周边的金光如道道利剑,划破晨霭和薄雾,让整个南湖幽蓝的湖水荡漾出层层波光,各个岛屿之上的绿树红花也顿时鲜亮起来,几声悠长的鸟鸣由远及近,它们都在诉说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而此时的拓羁场根根高耸百尺的石桩之上依然端坐着一个又一个人,这些人全都闭目静心,连吐纳都缓慢而细微,仿若不存在般静默于朝阳之下。好几只雀鸟都被骗过了,竟落于几个人的肩头或头顶,怡然自得的梳理羽毛、啾啾鸣叫,甚至拉出几泡热气腾腾的鸟屎,一切都自然而平静。所有的遴选者都不再是一具具血肉之躯,而是一群静默的石俑,有影有型又无声无息。

八神仍在鼎台之上,他们的修为早已超然度外,无需饮食和休憩,他们是大法力的化身,似永远不知疲累。

寂世日斜靠在座椅的扶手之上,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嘴里却是满满的戏谑:“这风平浪静的第一日就那么过去了,难道我们要像傻子一样看着这群人在半天之上打瞌睡应付了事吗?”

李达一哈哈一笑:“看来此次前来参加遴选之人资质都很出众,昨日整整一日并无一人从这石桩之上坠落,静心纳气这门功课平日里他们应该做得不错。”

魏巍摇头晃脑的接口道:“光是打坐还不够,我看得加点难度。”

魏巍的话音刚落,张戈立刻粗声粗气道:“这个好办,让我来!”说完亮出他的擂鼓银锤腾的举起,然后迅速两锤相击,一大蓬金光伴随着响彻天地的钪锵声蔓延而开,好些原本端坐于石桩上的遴选者被惊得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张戈上神在仍旧嗡嗡持续的铁器碰撞之声中再次振臂让两锤相击,这一次的撞击之下,不但仍旧有惊天动地的巨大声响,锤身上还滋滋闪烁出阵阵雷意,此雷意直通天宇,顿时引来大片厚积沉重的乌云,原本还朝阳暖照的邕巴仙岛立刻覆盖在电闪雷鸣的乌云之下。好些睁眼观望的遴选者都变得惶急不安,眼巴巴的看着鼎台之上的张戈上神,希望这位威武不凡的上神就此作罢,不要再为难他们。可他们的希望注定是要落空了,只见在第二次撞击之后,张戈毫不犹豫的挥动擂鼓银锤进行了第三次撞击,随着地裂山崩般沉闷一击后,天空中如银蛇般的闪电蜿蜒在黑沉的乌云之腹,继而便是一阵滚滚雷鸣如千军万马般由远及近,那雷声一阵大过一阵,仿若就在遴选者们的耳旁炸响。和着雷电声匆匆赶来的还有那如注的暴雨和肆虐的狂风,拓羁场在几息之间就变成了一个鬼哭狼号的炼狱场,炸雷的轰鸣声让悬坐半空的遴选者们头皮阵阵发麻,倾盆而下的暴雨则将他们全身上下浇得透湿,雨水如泉涌般冲刷他们的身体,击打他们的面孔,甚至让他们不能畅快的呼吸;还有那回旋而猛烈的狂风,撕扯他们的衣摆,推挤他们的躯干,让他们在阵阵风雨雷电声中除了惶恐还是惶恐。于是,只在半柱香的时间之内,数十遴选者在摇摆不定中从高高的石桩之上跌落而下,而那些没有跌落之人只得眼睁睁的看着。

如同连锁反应般,更多的人不断从石桩之上哀嚎着跌落而下。八神为了护大家周全,不得不随手抛出一道道流萤般的气浪,稳稳接住那些跌落之人。

打坐静心,比的就是心性和沉稳,修为越高的人越能做到心知肚明但不闻不顾。因此,场上千人,有人跌落于地,肯定也有人依然稳坐如山,但凡那些仍旧稳坐的人在这场由张戈上神导演的狂风暴雨中从头到尾都没有睁开双目,他们从内心就能感知到这场变故,但正是因为做到了心知肚明却又不闻不顾,他们才能始终如一保持静心敛息,从而在这场变故中如置身事外般纹丝不动。

此时的洛安就是如此,他的一身白袍早已被暴雨湿透,他那披散的黑发也湿答答的贴在脸上和脖子上,但他如没有感知般迎风而座,任凭湿透的衣摆和袖笼在狂风中猎猎招展,他的身型依然挺拔庄重不曾有丝毫的动摇。他紧阖双眼,满脸的雨水也没能让他皱一下眉头,他仿若灵魂已游离在外,只剩下那具躯壳,不要说九天九夜,即便是这般坐上万年,应该也难不倒他吧。

桃小别微皱双眉,眼珠在闭阖的眼皮下转动,她特别想睁开眼睛看看此时此刻面对的场景,但她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让她冰冷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肆虐的暴雨敲打在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疼了,她躁动的心逐渐平静下来,眉头也舒展而开,重又归于不闻不顾的虚无。

葆迦年、珩景、昭辰、澄黛和奕瑜等人自有法宝护身,但也均是一副蹙眉闭目,心神焦躁的模样。只有天歌,他身无长物,全凭顽强的毅力和平日里的修习在风雨中苦苦支撑,他始终明白无论外界发生了何事,此时都不可睁眼,一旦睁眼就输了一半,必定会在风雨中失了分寸,导致心智不稳露出败相。于是他紧紧的闭着双眼,一次次双手结印于胸前,心中默念着求离上神曾经交予的口诀:“若座若卧观自在,不来不去法王家。”他虽也浓眉纠结,满脸困顿,但身形始终挺拔稳固,不见任何摇摆不定之相。

暴雨唯独避开了八神站立的鼎台,使得他们仍旧处于风和日丽之中,于是八神就如隔了几重雨幕遥望着深陷狂风骤雨中的遴选者们。他们是高云艳阳下的神,而遴选者们则是陷于苦难中的众生,他们之中不断有人坠落,也有人一边颤抖一边苦苦坚持,风雨仍旧没有停止的打算,天界的考验从来都如此认真。

温仪看着满场在狂暴的风雨中高坐于石桩之上的众人对张戈道:“你是不是该让这场风雨停下了?”

张戈摸了摸下巴上浓密坚硬的胡须道:“既然是遴选自然要尤为严格,不然怎能选出真正优异的人才?”连平日里温润妥贴的陆耀也附和张戈道:“温仪上神莫要担心,即便有人掉落而下,有我等守在这里也定能护他周全,不过这遴选还是必须严苛,只有让他们都吃点苦头,才能在日后的修仙之道上走得更远。”李达一也道:“对,今日在拓羁场上吃的每一份苦都将是日后他们修身修心的通天之石!”

托别姬噗哧一笑道:“也不知这些孩子以后会不会感谢我们呢?”寂世日挑挑眉毛,接口道:“感谢?恐怕此时此刻好些人都在心中咒骂张戈吧!”

张戈一愣道:“为何偏偏只咒骂我?”

寂世日指了指满天黑沉沉的乌云道:“这些不都是你几锤子敲出来的?”众神瞧着张戈一脸茫然的样子皆摇头而笑,魏巍道:“既然如此,此后的几日我们就每人给这帮孩子一个考验,也不枉跟他们此番结缘。”天凌点点头道:“好,本神正有此意。”然后回过头去对张戈道:“这场风暴持续到酉时就结束吧,夜里且让他们休息一下,此后的每个白天都有新的考验等着他们面对。”

白阁和无回子等上仙分立在八神身后没有开口,白阁看着暴风雨中苦苦坚持的遴选者们不由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这帮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要送上门来吃苦受罪。”无回子就站在白阁身侧,自是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于是回答道:“想要成仙为神自然是要吃些苦的。”白阁没想到无回子会接了自己随口的抱怨,只得不耐烦的哼了一声:“成仙为神有什么好的?”白阁的话让无回子一愣,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是啊,成仙为神有什么好呢?能享受光华万里?能受人顶礼膜拜?还是终有了改天灭地的大法力?

见无回子沉吟不语,白阁逼问道:“你倒是说啊……”

无回子犹豫了片刻才道:“成仙为神后可有大法力,可救芸芸众生于水火,可护天地山峦于将倾……”

白阁拍拍无回子的肩膀:“天道轮回,万物众象,凭一己之力可为之事总有限数,纵为仙神也有力有不逮之时……记住,无为才是最好的道。”说完也不管无回子有没有听懂,竟然不顾正在进行的遴选大会,飘然离去了。

丹妙青看着渐渐飘远的白阁惊鄂的问无回子:“白阁上仙是往何处去了,遴选大会还在进行之中,八神都寸步不离,他怎么说走就走?”

佑宁道也紧张的问:“怎么回事?白阁上仙就这样走了?他可曾有何交代?”见无回子茫然的摇了摇头,他顿时气恼的一拍脑门儿,倒是牙珉什么话都没有问,只是阴沉着脸“哼”了一声,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而无回子只得望着白阁消失的方向一阵发愣,他突然觉得内心有些慌乱,却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慌乱。

天光渐暗,眼看酉时已至,张戈一挥手间即让闪电收雷鸣消,乌云散去,大雨止歇,那些被狂风暴雨折磨了整整一个白日的遴选者们总算暂时脱离了苦海,得到了片刻喘息之机。

平静下来的拓羁场上安静得可怕,几十根空空如也的石桩孤独的耸立在半空,之前端坐其上的遴选者已经在今日的这场狂风暴雨中跌落而下,失去了继续参与遴选的资格。剩下的遴选者们不知是筋疲力尽还是心有戚戚,总之他们都未曾睁眼去看四周,也未出声进行交谈,但似乎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般,在石桩之上修养将息,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明日将又会是另一场新的试炼。

第三日的朝阳如期升起,拓羁场上的所有遴选者们都已有了心理准备,明白这场静心之坐不可能再如第一日那般只是纯粹的打坐,他们对八神要加入各种难度的做法早已在张戈上神带来的那场狂风暴雨中默认了。

果然,在邕巴仙岛刚刚迎来第一抹晨曦之时,陆耀上神就悄无声息的抛出了一枚闪耀着熠熠光华的“烈阳珠”。此珠悬浮于拓羁场之上的半空,清晨柔和的阳光温柔的照射在这颗珠子之上,烈阳珠缓缓转动,将那些温柔缱绻的柔光豁然转变成耀眼刺目且如火如荼的烈焰般的光照,这些光照向场地中的遴选者们兜头照去,只在几息之间就让场地中的温度节节攀升,每个人的头顶上都或多或少的冒出了清浅的白雾,那是他们衣衫上和身体里的水分正被迅速抽走。在如此炎热的温度中,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然而流出来的汗几乎转瞬就被烈阳珠火焰般的光照烤干,而高温又让汗水迅速的从发肤之间冒出,如此循环往复,片刻之间所有人都生出了对水的强烈渴望,大家竟然开始怀念昨日里的那场狂风暴雨,心想着若是此刻张戈上神能再弄场大雨将大家从头到脚浇个透湿,那该是件何其舒爽的事情。可是这些都是妄想,不要说雨水,此刻竟是连微风也没有一丝,人人如那遗落滩涂之上的咸鱼,被当空的烈日照射得唇干舌燥、头晕脑胀。

洛安首先作出了反应,只见他右手掐诀默念法咒,左掌轻轻向前一推,周身立刻被一圈淡淡的银色光圈所包裹,烈阳珠所散发出的烈焰光华统统无法穿透那团银色光圈,洛安眉目疏朗的端坐于光圈之中,不再受烈阳珠所伤。

葆迦年体内有万息丹护体,让他不知冷热,不觉饥渴,还有源源不断的灵力供给,使他得以泰然的对抗烈阳珠的炙烈;而珩景、昭辰、奕瑜和澄黛都是水族,对于烈阳珠的伤害也最为害怕,遂早早就召唤出硕大的水球将自身密不透风的包裹期间,躲避烈阳珠的炙烤。与此同时,天歌也托掌向天,双掌从头顶开始画出一个方框的范围,正好将自己框在此内,然后他一拍前额轻喝一声:“寸许独留,不事外间”!立刻,烈阳珠的炙热之光就此被他挡在了这寸许之地以外。

他自救成功后立刻去看桃小别,只见此时的桃小别早就被炙烤得头晕目眩,也不见她有任何自救的举动,她仍旧双目紧闭,但口中却在咬牙切齿的轻声说着:“还不快想办法我就真的要烧成灰了!”她话音刚落,立刻从她的天灵盖中涌出一大蓬金色的神光,神光笔直向天冲出寸许又转而向桃小别覆顶而下,将她完全笼罩于一片金光灿烂之中,烈阳珠的光芒不要说穿透这股神光,连直面神光竟也不敢,在桃小别周身闪耀的神光范围内,烈阳珠的光芒明显的黯淡下来,竟似像要躲避她所散发出的神光的光华。

桃小别周边的好些遴选者都惊异的看向她,大家虽未高呼出声,但目光中皆是震惊与艳羡,尤其是在桃小别身后的一众,均因烈阳珠收敛了朝向此面的光照而躲过了一场避之不及的伤害。他们投向桃小别的目光中,除了震惊艳羡以外,还有深深的感激。

从桃小别身上的神光蓬勃而出之时,鼎台之上的八神和四仙立刻就察觉到了,此刻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桃小别身上,脸上的神色却是各有不同。

温仪和托别姬一直就关注着桃小别,自是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桃小别竟能召唤出神光笼罩,温仪微蹙的秀眉纠结得更加深了,她虽未曾言语,但看向桃小别的目光反倒变得森冷起来;托别姬却是勾起嘴角笑了:“神光?有意思!”

一旁的寂世日也显得异常开心,只听他吊儿郎当的说:“还以为此次遴选是个苦差事,没想到还有此等人物,这回好玩了!”

陆耀抬头看了看自己扔出去的烈阳珠,对天凌道:“这丫头身上带的法器强过我的烈阳珠,这才让烈阳珠的光照黯淡下来。”魏巍直言道:“如此说来,难道给她这件法器的人也强过你咯?”陆耀还未回答张戈即粗声大气的接过话头:“那是自然。法器辅助主人,主人滋养法器,越强大之人使用之法器越是厉害,看这小丫头应该不是这法器的原主。”李达一垂目思索了片刻才道:“能够与陆耀相较者也能与我其余上神相较……难道……难道这个桃小别身后也有一位上神?”

天凌一直看着桃小别,他收回目光后却看向了温仪:“怪不得你如此看重她,难道与你有何干系?”

温仪立刻摇头道:“在此之前我倒真想与这个孩子有点什么干系,因为我看着她时总觉得莫名的心酸,我一直不知道这种心酸的感觉代表着什么,直到方才见她神光覆顶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那种心酸就仿若我此生亏欠了她一般……”说到此处平日里娴静优雅的温仪竟然冷哼了一声:“现下见她有如此能耐,哪里又能让我亏欠了她?看来这背后已然有人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她接下来会有怎样的手段。”

众神听温仪说完皆不再言语,但此时仍无知无觉的桃小别正在温暖的神光中窃喜,她哪里知道此时此刻她以成为整个拓羁场上最瞩目的人物,独得八神的关注,只是这些关注的目光中有探寻,有疑惑也有深深的猜忌。

丹妙青看着八神神色各异的脸悄声对无回子说:“你眼光还真是毒辣,当日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桃小别不简单。”佑宁道也凑过来低声道:“不过看各位上神的样子仿佛并不欢喜她有这样的大能耐。”无回子轻笑道:“上神们只是对她的身份存疑,若她能解答得了关于她身份的一些问题,她自然就是上神们眼中的香饽饽了。”一直没说话的牙珉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她身上到底带着什么法器,能有如此威仪……”

在鼎台之上观看的上神与上仙们轻言浅谈着,而拓羁场上的遴选者们大多数还在烈阳珠下挣扎,他们纷纷用上了自己的手段,有人在自己前方扔出法器抵挡烈阳珠的光照,有人凝结出保护罩隔绝烈阳珠的伤害,有人拼命往嘴里塞丹药,不断补充灵力与气血,抵挡烈阳珠的耗损,还有的干脆以一身惊奇硬骨悍然死扛烈阳珠的炙烤……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有人跌落石桩败落而走,但更多的人仍在苦苦坚持。

眼看酉时已至,陆耀上神终于挥挥手收回了烈阳珠,遴选者们心中顿时一松,他们再次陷入静默之中,大家心中都在猜测,这第三日之后迎接他们的又将是什么呢?一个普通的打坐,竟然会面临如此多的手段,所有人都止不住的觉得疲惫,但却没有一人萌生退意,这可是通往仙神之道的捷径啊,不到山穷水尽之时谁肯放弃!唯独只有桃小别,她虽然闭目而坐,但她的小嘴却撅得比那天还高远,她心里真真真切切的念叨的只有一句话:“好想回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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