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妖后算是完成了他们儿子的双魂剥离,从此算得上有了两个儿子,但事情绝非就此顺遂美满,毕竟在双魂剥离的过程中已然发生了变数。
首先,桑叶叶从原计划的献出三魄变为失了六魄,众所周知三魂七魄乃肉身之本源,其魂有三,一为天魂,二为地魂,三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而今桑叶叶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六魄,唯剩中枢一魄还留于体内,幸而中枢一魄乃七魄的中心,与命魂的联系最为密切,才使得她失了六魄仍旧得以存活,不过从此命薄和体弱将是她肉身之常态,哪怕用尽世间的仙丹灵药恐怕也无济于事。
另一方面,当日法尘亚对妖王喊出的那句“将他们两人分开”原本并不理解,直到只要将那两个孩子放在同一屋檐下二人即哭闹不止才明白了妖王之深意。原来双魂之体天生就有竞争意识,并且善妒又小气,在同一肉身之内时便你争我夺,而今放弃本体之魂见兄弟既独自占据了本体又得到了母亲的三魄印记,心中的不满已成为灵魂深处的记忆,所以只要与本体相隔太近便会大声哭闹;而占据本体的孩子自然也不甘示弱,听到兄弟的哭闹声便也跟着哭个不休,甚至声音还要更大,哭的时间还要更长,实在是处处都要强过对方才肯甘心!
唯有将他二人远远分开,他们才会闭嘴。
法尘亚原本以为这是小事,只要两位殿下日渐长大,自会在朝夕相处中滋长出血浓于水的兄弟情谊,而此时葆荼尔却告诉他:“双魂剥离生变就等同于剥离失败,虽然他们已各自享有一个肉身,但争抢的记忆会深植于各自的灵魂深处,长此以往必会成为拔刀相向的宿敌。”
法尘亚大惊:“那《妖风葳蕤》上可有解决之道?”
葆荼尔就沉痛地道:“唯一之法……便是将他兄弟二人分开,分得越远越好,最好永世不再见面。只有这样,深埋于他们尘封记忆中的恨意才会永远沉睡,忘却自己生来便有的敌对之意。”
“如此,妖后娘娘岂非要伤心欲绝?”法尘亚又问。
而葆荼迩却悲凉一笑:“叶叶如今那副样子,恐怕只有有朝一日举家团聚的刺激和念想才能让她一直熬下去吧……”
法尘亚闻言苍老的面颊上也出现了不忍之色:“可是……两位殿下,要送走谁,留下谁呢?送走的殿下又该送往何处何人之手呢?”
葆荼迩负手而立,转身看着窗外浓重得透不过气来的夜色道:“本王还是先给他们取个名字吧……”说完沉吟了半晌又道:“占据本体的孩子就叫迦年,剥离而出的孩子就叫一叶吧……”
“迦年,一叶……”法尘亚喃喃地复述了一遍。
“对,迦年,一叶,迦年细水长流,一叶终可回转!”葆荼迩终于转过身看向法尘亚,眼中有果决也有不舍:“留下迦年,送走一叶,迦年从此便是本王唯一的孩子,是我妖界唯一的殿下!一叶从此消失于世,虽踪迹不可寻,却可享永世安平!”
法尘亚沉痛地闭上了眼睛,朝着葆荼迩躬身一鞠:“臣下遵命!”
葆一叶被送走后桑叶叶几尽疯狂,而葆荼迩只能抱着孱弱地她柔声安抚:“这便是他们兄弟俩最好的结局,至少他们都活了下来,至少在漫长的年月中他们再也没有了拔刀相向的可能,也许等到若干年后,咱们终可找到万全之法,将流落在外的一叶寻回,那时,咱们一家四口便可真正团聚!”
葆荼迩的话顿时让原本形容枯槁的桑叶叶的眼中生出了灼热的期翼:“葆荼迩,你不可骗我,绝对不可骗我!”
葆荼迩就温柔地对她笑道:“本王从未骗过你,他们也是本王的孩子,本王又怎会让其中一个就这般流落在外呢?你信我,只要你好好的,终有一日,我们一家四口必可团圆!”
桑叶叶信了葆荼迩,她努力用灵识维持自己神魂的稳固和清醒,但是七魄失了六魄的她实在难以为继,神魂直接影响肉身,桑叶叶的情况几乎是每况越下,她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多,吃不下东西也很难睡得安稳,不到一月光景她便骨瘦如柴,那双原本灵动、闪耀着光芒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而呆滞,有时候连葆荼迩也认不出来,只会毫无章法的大喊大叫。
葆荼迩怕桑叶叶伤到自己,也不愿星月洞府内的妖奴看到妖后那副疯癫痴傻的模样,便将她藏在九希堂的密室中,对外只说妖后重病,由自己亲自照顾她的饮食起居,竟又将桑叶叶留了半年。
每当桑叶叶好不容易清醒之时,葆荼迩便会将葆迦年抱到她面前,桑叶叶这时便两眼放光的亲吻着葆迦年细嫩的脸庞温柔地道:“娘亲的孩儿,娘亲的年郎啊,你可知你是娘亲的命啊,你在娘亲便在,娘亲要一直陪着你!看你长大,看你成亲,还要看着你的孩子出世呢!年郎不要怕,你不会没有娘,你不但有娘,你还有一个游荡在外的兄弟呢!只是他走得太远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回来,可是娘亲答应你,终有一日,你的兄弟必会同你并肩而立!你信不信娘亲啊?信不信?”
桑叶叶说到此处时葆迦年忽然嘻嘻一笑,桑叶叶立刻惊讶地朝葆荼迩道:“陛下,你看到没有,咱们的年郎笑了,他相信我的话,他相信我!”
葆荼迩也笑着道:“咱们的孩儿生而不凡,必将万事顺遂,一生安平!”说完又将桑叶叶骨瘦如柴的手握在手中:“为何要唤我陛下,你从来都喜欢对我直呼其名,怎么如今生了病却开始循规蹈矩了?”
桑叶叶便噗嗤一笑:“我已经是做了娘亲的人,如何能一直任意妄为?总得给孩子们带个好头!”
葆荼迩伸手将桑叶叶与葆迦年一同抱入怀中,他们一家三口安静地靠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温馨时光。
桑叶叶像这般清醒之时少之又少,大部分时日里她都在发呆,发疯或者发狂,而且药石无灵,不管是葆荼迩还是法尘亚都束手无策。
桑叶叶发呆时还是比较好的一种状态,她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不说话也听不见任何话,那时候的她就像一座孤岛,岛上只有她自己,没人能够登岛,她也看不见任何人。她在这种状态中时葆荼迩还稍稍好受一些,还可以抱着她同她讲讲话,或者只是安静地陪在她的身侧,假装她还是从前那个活泼灵动的桑叶叶。
若是桑叶叶突然发了狂,葆荼迩就只能用术法将她困住,让她不至于伤到她自己,也杜绝葆荼迩被她所伤。毕竟,不管是尚在襁褓中的葆迦年还是神魂紊乱的桑叶叶都需要葆荼迩的照顾,葆荼迩实在不敢再让自己的生活出一丝差错。
最让葆荼迩害怕和难过的便是桑叶叶发疯之时。往日的记忆如断层般在她的脑中胡乱搅动,不知道哪一个没头没尾的片段会侵蚀她的灵智和内心。有一次,桑叶叶突然记起西湖的云锦公主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便目露凶光地质问葆荼迩:“若是我没有五火七禽扇,你是不是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我的母亲是妓女,所以在你眼中连同我也成了卑贱之人,对不对?你既看不起我又为何要来招惹我,像你这般为了一件宝物就处心积虑要强娶别人之人才是真正的下流、不要脸!”
葆荼迩闻言虽面露悲色,但仍旧温柔地朝她解释着:“叶叶,你不要听信云锦之言,云锦已经死了,不管她说过什么都不再重要,自从我们相遇,我的心里便只有你,这些年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桑叶叶根本听不进去,她仰头一阵大笑,两眼一转竟道:“云锦死了?她是怎么死的?难道是被你所杀?你这种人还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葆荼迩知道她已彻底陷入了一段残缺不全的记忆中,便苦笑道:“好了,叶叶,别想了,休息一下,你闭上眼睛,别想了好不好?”
桑叶叶突然双眼圆瞪:“啊,我想起来了,你还要杀死咱们的孩子!是了,你简直不配为人之父,那是咱们的孩子,他生有双魂难道就是他的错?你就非要剥离他的双魂,还计划杀死其中一个!你果然是个魔鬼!你还说咱们的孩子是异瞳魔妖,我看你才是真正的魔妖!你就是整个妖界最大的魔妖!”
葆荼迩见桑叶叶越来越激动立刻想伸手抱住她,但桑叶叶哪里容得了他靠近,毫不犹豫就推开他:“你不要过来,你离我远一点!我告诉你,不要以为只有你是为了利益而成亲,我也是!我若不是为了活命又怎会答应嫁给你这样的人,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凡人又为何要委屈自己嫁给一个妖灵!哪怕你是这妖界之王在我眼中也是异类!我不爱你,半点都不爱!你去死!滚啊!去死!”
葆荼迩明知桑叶叶之言是她毫无灵智状态下的疯癫之言,但仍旧伤心无比,他忍不住扪心自问,当初桑叶叶答应嫁给自己,难道果然只是为了自保,难道竟真的无半点真情实意?
没有人能给葆荼迩答案,即便是偶尔清醒的桑叶叶也不能。
葆荼迩曾在桑叶叶为数不多的清醒十分问过她好几次:“叶叶,当初你答应嫁给我时,心中可有半点心悦于我?”
孱弱的桑叶叶总是温柔地看着他,嘴角甚至还挂着甜甜的微笑,但她就是不答话,就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般。
直到一个大雨滂沱的雨夜,桑叶叶突然清醒过来,然后要求葆荼迩将葆迦年抱过来,当她终于将葆迦年抱在手上之时,她突然温柔地朝葆荼迩道:“我们夫妻相伴数千年,如今我连孩子都给你生了,你还追究当初的我是否心悦于你?你呀……真难伺候!”
桑叶叶这嗔怒地语调没有让葆荼迩欣喜若狂,反而让他眼皮直跳。果然,半个时辰后抱着葆迦年的桑叶叶就安静地断了气。
抱着桑叶叶的葆荼迩清泪长流,他知道自己终于永远失去了她。
葆荼迩从未告诉桑叶叶,当初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喜欢眼前这个跳脱灵动的女子,哪怕没有那把五火七禽扇,他也必会想个别的法子缠着她;而桑叶叶也始终没有告诉过他,她到底是迫于情势而答应嫁给他,还是也慢慢发现了自己心之所念,这才在水族大军兵临城下之时坚定地表明要嫁给他的决心,成为他此生唯一的妖后。
也许,这便是他二人相互的亏欠和遗憾,像是一个印记,留在彼此的记忆中,若有来世,或者可以凭此相认,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