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澄黛身死,奕瑜已经很久未同桃小别和颜悦色地说过话了,即便好不容易开口之时,也尽是些冷嘲热讽或是怨怼之词,今日她能这般气定神闲地站到桃小别身前实属少见,但桃小别也明白,奕瑜此时突然出现并非是为自己解惑,恐怕是想看看自己听闻葆迦年的新娘将会是她时,会是何种神情。
但不知为何,向来任性乖张的桃小别今日竟没有半点脾气,她看着奕瑜那张洋洋自得的脸时,心中滋长的并非是悲愤或怨怼,而是怜悯和自责,她想或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过桀骜,也向来不懂如何体察入微,这才将这位惯常温婉宜人的公主逼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而奕瑜一站定便将目光在桃小别和洛安的脸上逡巡了一遍,然后冷声朝桃小别道:“我确实就要同葆迦年成婚了,不过并非本公主求着他娶我的,而是葆迦年遣了他妖界的大妖司去我东湖向我父王提的亲。本公主左思右想,既然澄黛不能嫁给她心心念念的年郎哥哥,那不如就由本公主替她嫁过去,反正……”说到此处她眼神闪烁地扫了洛安一眼,又快速说道:“反正本公主心中并无挂念之人,嫁谁都是一样!”
不等桃小别和洛安开口,奕瑜身后的昭辰一步跨到奕瑜身前大声道:“奕瑜,婚姻大事岂可儿戏!你切不可为了气桃小别就嫁给葆迦年!你若是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奕瑜看也不看昭辰一眼,冷哼道:“来得及?四界五湖俱知之事如何能够反悔!从我点头答应这桩婚事的那一日起我就未曾想过要反悔!”
昭辰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奕瑜,葆迦年并非你心上之人,你又如何能与他在漫长的岁月中两两相对?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桃小别此时也终于出声:“奕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即便恨我怨我,也不可将姻缘当赌注,你这样做非但伤不了我,反而会害了自己!”
奕瑜微微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桃小别:“这般惊如天雷的消息也未曾将你击垮,你之铁石心肠倒是超出本公主的想象!”
“奕瑜,我再说一遍,你莫要行这般损人不利己的愚蠢之事,我们已并非稚子,事关你水族和妖族的千秋万代,你若仅仅是为了气我就要嫁一个并非你真心心仪之人,那就实在太过蠢笨!”桃小别看着奕瑜的眼睛说道。
哪知她的这番真心劝慰听在奕瑜耳中竟成了辱骂,就见奕瑜双目赤红地看着她道:“本公主蠢?本公主倒要看看当本公主与葆迦年大婚之日时谁会发现自己蠢!”见桃小别皱着眉头紧盯着自己,奕瑜的嘴角就挑起一抹嘲讽地笑意:“也不知这段时日里咱们的小妖殿下在你耳边说了多少信誓旦旦的甜言蜜语,可惜如今他却连道别也无就三媒四聘地向我父王求娶于我,你说,到底是我会嫁错人,还是你真心错付?”说完她挑了挑眉又道:“或者还是说,干脆就是咱们花名在外的小妖殿下对你这般粗鄙浅薄的乡野小妖玩腻味了,在他登上妖王的宝座成为统领一方的王上之后,便要定下心来找一位沉静大气,与他正相匹配的公主做他的妖后呢?”
奕瑜之言实在恶毒,桃小别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捏成了拳头:“奕瑜,我顾念往日情分,本想同你心平气和地说话,你却非要对我赤口毒舌,我提醒你,若是当真惹急了我,对你半点好处也无!”
奕瑜仰头就是一阵大笑:“你是在威胁本公主吗?好呀,你尽管动手,像打死澄黛那般打死我,不过……”奕瑜冷笑着缓缓靠近桃小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轻声道:“不过这回即便你将我也打死了,葆迦年也仍旧不会娶你!要知道,此时老妖王的誓约早已消弭,葆迦年根本无需再取我们水族的公主,但他还是这样做了,你说,这到底是为何呢?”
“为何?”桃小别的声音隐隐在发着抖,她一边握紧了拳头一边死死地盯着奕瑜,像是不想听漏她说的每一个字。
“因为,这便是他的选择,是他为妖族万灵的一场图谋,与他的妖族万灵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只有我才配得上他的妖后之位,也只有我才能与他在无垠的岁月中并肩而行,相互扶持!而你,只不过是他命中匆匆露过一面的过客,我敢保证他会忘了你,不但会忘得干干净净,而且从此都不再会想起!而我,我才是他命中注定的心上人、眼中光、枕边笑!”
奕瑜的话如一记重锤捶打在桃小别的心上,她从听闻这个消息开始便全然不信,总以为那必是葆迦年的又一场掩人耳目的把戏,甚至有可能是他对自己的一种召唤,说不定他如今正受人挟制,干脆便行了这个蠢得要命的法子,唯一目的便是向自己传递信号——快来找我!我要见你!我有很多话要同你说!
可是此时,奕瑜针针见血的话那般沉重的在桃小别脑中回想,她禁不住仓皇地自问:若这一切竟是真的该如何是好?若迎娶奕瑜果真便是葆迦年自己的想法又该如何?若在葆迦年心中,自己确实比不上他的妖族万灵、比不上他的算计图谋,那自己又该当如何?
桃小别突然意识到,如果葆迦年执意要放下与自己的过往种种做出新的抉择,自己竟是半点应对之策也无。一个真心要离去的人,恐怕无人可以留得住。思及此她终于感受到迟来的慌乱,踉跄着后退了半步,她摇摇欲坠的身子立刻被洛安稳稳地托住,洛安温和的声音也突然响起:“三公主还真是能说会道,可惜就算你要成为葆迦年的妖后,你也仍旧不是他,你所说的话只能是你一面之词!”洛安说完低头看向桃小别又道:“此时不管何人说的话都不要信,我们去找葆迦年,只有他亲口告诉你的才做得了准!”
奕瑜无限眷念地看向洛安,她的目光落在洛安稳稳扶着桃小别的那只手上,半晌才缓缓地道:“既是如此,那奕瑜就告辞了,准备婚事需要时间,八神已准了我先行离山,下次再见之时,恐怕各位便该唤我一声妖后娘娘了……”
奕瑜的话让静默一旁的昭辰终于回过神来,哀凄地朝她唤了一声:“奕瑜!”
奕瑜终于将目光看向昭辰,她的脸上流露出很久未见的温婉和沉静,只听她柔声朝昭辰道:“小殿下,多谢你对奕瑜的顾念和照顾,可惜……奕瑜与你并无缘分。请小殿下记住,与葆迦年的婚事乃我二人自愿,望小殿下莫要再心生不忿或犹疑。今日一别过往尘封,望小殿下一路向前,莫再回首,从此安好。”
奕瑜在离去时终究还是将目光停留于洛安那张清冷俊逸的脸上,她淡淡朝洛安一笑,挥手间就化作一道流芒飘忽而去,昭辰急忙伸手朝其一抓,却只摸到奕瑜的一片衣角,而当他抬头再去望时,奕瑜早已不见了踪迹。
昭辰又急又气地跺着脚朝洛安和桃小别叫着:“到底发生了何事?从澄黛身死开始,为何什么事情都变了样!如何就变成了今日这幅局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怒发冲冠地叫骂着,终于怒吼一声化作一团华光呼啸而去,眨眼就没了影踪。
桃小别看着昭辰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洛安见到她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便焦急地唤了她几声:“桃小别,桃小别!”
桃小别就喃喃地道:“出了如此大的变故,也不见珩景出现,自从澄黛身死,他便变得不怒不笑不言也不语……昭辰说得对,一切好像都是从澄黛身死开始变了样……洛安,你说澄黛是不是在怪我,那日若不是我一时兴起非要将泯天袋交给她,便不会给她招来那样的杀身之祸,而我们……我们这几个人,也不会分崩离析至此,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对?对不对?”
“不是,不是你的错!”洛安抓紧桃小别的两只臂膀认真地道:“澄黛的死是她命数使然,珩景的伤也是他命中注定,至于葆迦年和奕瑜之事如今尚不能下任何定论,谁之言说都作不得准,唯有葆迦年亲口所言才是真相!”
桃小别心中虽然无比慌乱,但她还是惶急地朝洛安点了点头:“好,我去找他,今夜就去,你陪我去。”
“我陪你去。”洛安的声音温润而又平静,终于让桃小别镇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