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之言实在让奕瑜震惊无比,她有些不安地看着洛安:“五殿下为何会有此问?”
洛安就淡淡一笑道:“直觉。本殿下能够感觉得出三公主并不喜欢桃小别的行事风格,不但如此,连她自己也有所察。”
“难道是桃小别在殿下面前说过什么,以至于殿下今日会有此问?”奕瑜的目光渐渐变得锐利。
洛安也不想瞒她,就平静地点点头:“像桃小别那般玲珑剔透之人,又怎会感觉不到旁人亲疏远近地对待呢?”说完微微笑了笑又道:“再说向来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喜爱她、珍视她、以她的喜好为喜好,以她的憎恶为憎恶,突然有不一样的情绪出现,她自然立刻就能分辨。”
奕瑜便冷笑道:“难道……我还没有不喜欢她的权利吗?”
洛安仿佛十分赞赏奕瑜的直白,就笑望着她道:“三公主当然有权利不喜欢任何人,但不知三公主能不能为本殿下解惑,为何会不喜欢桃小别?”
“那你先回答我,为何会有此问?”
“本殿下只是好奇,因为像桃小别那样的人,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
洛安的语气仍旧淡淡地,但这句话落在奕瑜耳中却如惊天雷霆,瞬间就让她失了心神,半晌之后她才目光灼灼地紧盯着洛安,语音颤抖地问:“难道……连五殿下也……也心悦于她?”
洛安一愣,没想到奕瑜会如此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他抿紧了唇未曾回答,但随即脸上便浮现出璀璨地笑意,他的那抹笑便似答案,让奕瑜瞬间跌入了冰冷的谷底。
奕瑜用尽全力方才稳住了心神,但嘴唇仍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很久之后,连洛安都以为她不会给自己一个答案之时,她才恍恍惚惚地道:“我讨厌的正是她这一点……她明明绝非完人,却……却每每独得恩宠!她的爹爹是天界的第一真神,她身边围绕之人个个都以她为先——以前天歌愿意为了她去死,而柳忆即便已经飞升为仙还是甘愿如侍从般留在她的身边!还有寂世日上神、托别姬上神都明明白白地偏心于她!那位向来风流不羁的小妖殿下更不必说,自从遇到她便满心满眼都是她!而澄黛最是让我想不通,明明当初最讨厌桃小别的便是她,哪知转眼就跟桃小别好得不分你我!如今……”说到此处她定定地看向洛安:“如今连你也承认心悦于她!我实在是不明白,她明明就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刁蛮小妖,全身上下都是粗鄙和任性,你们却个个都将她当作宝!她那些有违天道伦常的作派你们都看不到吗?你们选择视而不见难道仅仅因为她长了一张天生狐媚的脸?”
奕瑜一席话说得颤抖又激昂,像是将积聚心中的怨气都吐了出来,她青白不定的脸色终于慢慢褪去,重又浮上了一抹浅红。她似从未这般畅意直言,脸上的疯狂之色逐渐转变为愤慨,她不认为自己对桃小别的看法有谬误,便那般咄咄逼人地直视着洛安,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直视着他,像是半步也不肯退却。
洛安听完奕瑜一席话竟平静得不像话,只见他勾起唇角挑出一抹皎洁的笑意,淡淡地道:“果然如此。”说完转身便走,竟像已经无需再与奕瑜交谈下去。
奕瑜顿时变了脸色,仓皇地挡住洛安的去路,急急地问:“什么果然如此?五殿下想说什么?”
洛安也不看她,而将目光投到了苍茫的远空:“世人都说三公主惊才绝艳,温婉可亲,可本殿下每每只觉三公主的笑脸像是带着面具,那笑意只浮在表皮却不达眼底……今日听闻三公主对桃小别的看法和评价,也证实了本殿下所想,三公主原本就是一个小气狭隘、疏离冷漠之人!也怪不得会看不惯天真洒脱的桃小别,你们原本就不是一种人,又如何能相互认可呢?”
洛安的话让奕瑜全身冰凉,连她惯常耸得高高的肩头也耷拉了下来,只听她沮丧而悲愤地朝洛安道:“五殿下……竟是……如此看我?”
洛安就垂下眼帘沉声道:“你先反思一下你是如何看待别人的,再来论我该不该这般看你!”
奕瑜突然垂下头静默了半晌,再抬起头时眼中是少见的执着:“旁的事情我们可以不要再讲,今日奕瑜只问殿下一句,殿下难道从未猜到奕瑜之心吗?奕瑜生于东湖的水族皇室,我父王有众多妃嫔和子女,我相信五殿下的处境也与我相似,我们都是自小便必须学会尔虞我诈之辈!也许奕瑜有时不得已会带着一副为求自保的面具,但每每见到殿下之际,奕瑜从来都是真心笑对!不管奕瑜如何虚假地对待他人,唯独对殿下,奕瑜却是掏心挖肺,只盼殿下能多看我一眼!难道殿下当真没有感觉吗?”
此时的洛安负手而立,脸上平静得不见一丝波澜:“未曾。”
奕瑜的眼中渐渐氤氲出泪光:“是因为桃小别吧?在邕巴仙岛见到她之时我就眼皮狂跳,心生不安,原来她果然是我的克星,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五殿下的心都夺了去!”
洛安既不肯定她的话也不否定她的话,仍旧那般镇定自若地站着,他那抹淡淡的眼神让奕瑜如芒在背,她终于崩溃似地倾身抓住洛安的胳膊,哀凄地朝他喊道:“你现在连多跟我说一句话都不愿了吗?你就这般看轻我吗?”
而洛安坚定地拂开她的手,还是淡淡地道:“请三公主自重!你我这般拉扯,要是落于旁人眼中,不也成了葆迦年和桃小别那般轻佻放荡之人。”
奕瑜踉跄着倒退半步,难以置信地问:“哪怕我只说过她这一次坏话,你也要还回来,对不对?”
洛安并不回答她,而是拱手朝她作了一揖:“桃小别与葆迦年之事望三公主看在澄黛的面子上切勿四处乱说,若是给他三人造成困扰,那就失了友人之德,望三公主三思!至于三公主对洛安的厚爱,洛安自知不配,请三公主收回!”说完垂下手臂挺直了身子,面不改色的绕过挡在身前的奕瑜,头也不回的往山下而去。
奕瑜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看着洛安逐渐远去的身影悲从中来,又哭又笑地喃喃自语道:“收回?殿下以为情愫到底是何物?可以说收回就收回吗!”
可惜洛安定然是听不见了,他虽未腾云而去,但脚步却迈得又稳又快,即便山道蜿蜒他也走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徒留奕瑜一人颓然跪地,压抑地低声抽泣着。半晌之后她突然止住了眼泪,发现即便在无人之时,自己竟也不敢放声痛哭。她挂满泪痕的脸上显露出疑惑之色,她不禁扪心自问,到底是不够痛还是自己当真早已忘了如何坦然自若的率性而为。
天色渐晚,回到寝房的桃小别又开始觉得心慌意乱。金角笼中的云狡兽似感知到了她的异常,在金角笼中跳来跳去,桃小别便不得不将它放了出来。
云狡兽一现身即朝桃小别道:“主人的心绪今日为何这般飘忽,连我都察觉了异样?”
桃小别就摸着心口静默了半晌才道:“我也不知,反正就是有种坐立难安的感觉……就是不想在这间寝房中呆着……”
云狡兽就歪着头道:“难道……主人今日也想回家?”
桃小别立刻点点头:“对!不知为何,一跨进这个房间我就心绪不宁,满心想着的都是疏影清溪!”
云狡兽就道:“那就回去吧,还是我来驮着主人,不需要主人劳心劳力。”
桃小别立刻拉开房门跳了出去:“还等什么,走!”
哪知门外站着一个灰蒙蒙的身影,桃小别不用仔细看也猜到是柳忆,便朝他勾勾手指道:“不要那副表情,我不是出去闯祸,我就是想回家睡觉。”
柳忆一边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边从容地说道:“即便你是要去闯祸,也得带上我同闯。”
桃小别就无奈地朝他点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好不好?”
柳忆这才闭上了嘴,见云狡兽变幻了身形驮住了桃小别,他又皱着眉道:“疏影清溪就在天芒山旁,如此之近你也懒得自己飞了?”
桃小别就朝他翻了个白眼:“你管我!我有只神兽还不准我用一用?”
柳忆就道:“这样的上古神兽可不是用来骑行的!”
桃小别就一拍云狡兽的屁|股高声喊道:“快走!甩掉这个啰里啰嗦之人!”
云狡兽一听顿时狂叫一声,前腿一提便蹿上了云霄之上,转眼就不见了身影,而柳忆便暗自叫了声糟糕,急忙倾身追赶上去。
两人一兽一前一后进了疏影清溪,桃小别一站到自家的庭院中便觉四肢百骸都通体舒畅,心中那股焦躁的感觉也消失无踪。她一转身便见柳忆也跟了进来,便皱眉朝柳忆道:“我有云狡兽傍身自然进出无碍,你怎么也能进出自如?”
柳忆还未回答求离上神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为师自然教了他进出结界的法诀。”话音落时他已翩然走到了桃小别的近前,桃小别就噘着嘴不满地道:“那为何不教教我?”
求离就笑道:“因为你并不需要!”
桃小别就凑到求离跟前撒着娇:“我需要我需要的!爹爹把毕生所学都教给我吧!我一定要变得如爹爹般法力无边!而且要快,很快很快地教!”
听到桃小别的声音之遥夫人也从屋内走了出来,正好听到桃小别这席话,就笑吟吟地问道:“是谁急着想要有上神的神通啊?”
桃小别立刻扑进了之遥夫人怀里,口中还急急地道:“别儿就是很急嘛,很急很急!”
求离上神就看着她道:“你为何会有这种急迫之感?”
桃小别咬了咬嘴唇才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就是很怕……很怕来不及……”
之遥夫人与求离对视一眼,然后拉起桃小别的手掌放在自己手中,嗔怪地朝她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如何会来不及?咱们妖灵有漫长的年月可享,你如今又在修仙求道,保不齐就能跟天地同寿!”
而求离上神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桃小别:“难道别儿是因为心绪不宁,这才接连几日都赶回家中?”
桃小别就点点头:“也不知为何,一踏入我的那间寝房我就坐立难安,只想赶快回到疏影清溪,而一到咱们的庭院中站着,我立刻就觉得浑身舒畅,神魂安稳。”
一旁的露久姑姑就慈爱地笑道:“看来咱们的小姐还是觉得呆在爹娘的身旁才最是舒服和安稳啊!”
秋星也道:“反正如今咱们就住在天芒山旁,小姐若是想回来也极其容易!”
夏月则道:“那我就日日都做几份可口的小食为小姐备着!只要小姐想吃,何时回来都能吃到!”
桃小别唯独不见柳忆说话,就佯装不悦地朝他道:“那你呢?你要为本小姐做些什么?”
柳忆就一本正经地道:“我自然是日日陪护小姐身侧,小姐若是日日都要回来,我必是日日都跟进跟出!”
柳忆那副木讷的样子让除了求离外的所有人都笑出了声,在众人的笑声中求离无声无息的抓过桃小别的手,将指腹扣在她的心脉上仔细地听了半晌,之遥夫人一看他面沉似水地模样立刻着紧地朝他问道:“怎么了?”
求离就冲她摇了摇头:“无事。”然后又转过脸冲桃小别道:“那从今往后你便白日里去天芒山修习,傍晚时分便赶回家来,你住在家中爹爹也更加安心。”
如此,一行人就亲亲热热地簇拥着桃小别走进了屋去,却没人发现此刻庭院角落的那株所谓的蝶恋花正在拔节疯长,它的枝叶越来越茂盛,茎秆越来越粗壮,根系也在土壤中扎得更深,它无声无息的成长着,它张牙舞爪的影子很快便融进了夜色中,再也分不清到底是黑夜更浓稠,还是它缓缓释放的黑气更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