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殿内共四名僧人,除开悟一悟匕,还有一名矮胖也较为年轻的笑脸僧人,李平江挑了三僧以外盘腿坐于蒲垫之上的老僧,迎面走去。
在还差几步就能与老僧面对面的时候,李平江被悟一声音叫住:“空生师傅,这位便是徒儿刚刚跟您提起的那位小施主。”
李平江猜的没错,这位便是途中悟一时常提起的空生师傅,也是悟一口中那入圣之境的五人之一。
“在下李平江,拜见空生大师。”父亲李然常年走镖,李平江算得上耳濡目染,遇见江湖大侠或者庙堂官吏亦多行站拜之礼,今日学来也还有模有样。
空生睁开眉眼,缓缓站起,笑问道:“你喊我大师,那眼前这三位你该如何称呼呢?”
李平江答道:“悟一大师我直讳和尚;这位剑眉厉目的大师在登天阶见过,法号悟匕,没说过话所以也没给过其他称呼;至于这位笑脸和尚,第一次见。”
老僧原本只想调笑一番,不曾想眼前这个看似有些疲惫的少年竟如此认真,挨个说起原由,当即哈哈大笑:“有趣,有趣。”
悟一悟匕轻轻摇摇头,笑脸和尚依然摆出一副笑脸,三人不动分毫,犹如三尊佛像立于一旁。
李平江见老僧笑得一脸褶子,还以为是笑话自己喊悟一为和尚,便出口辩解道:“这也怪不得我,这和尚教了我轮回经,我便询问能否喊他师傅,是他让我叫他和尚的,你可怨不得我不懂礼数。”
“哦?那老僧斗胆问你一句,这轮回经学的如何了?”空生凑到李平江面前,眯起眼睛问道,“对于轮回经,你又知道多少?”
“在下资质愚钝,目前只学到了点皮毛;至于轮回经,别的不知道,登天阶上,这位悟匕大师曾说过轮回经是你们寺里不传之秘,现如今整个寺里统共就四位习得,如果我猜的不错,另外一位应该就是这位笑着脸的和......大师。”李平江差点又脱口而出和尚儿子,赶忙改了嘴,如是说道,没有半点隐瞒。
空生收起笑容,额上白眉瞬间弯成八字,说道:“既然你知道轮回经如此贵重,你就不怕说出来后被我废了武功,甚至一生一世与武无缘?”
李平江抬起头,面无惧色盯着空生的眼睛,说道:“怕,但我原本好好一人,却被悟一用轮回死气所伤,于情于理你们静安寺就该救我一命,不然你们的七级浮屠不就白造了?退一万步来说,你们这群和尚不想让我学这轮回经,那我不学罢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到做到,但你却想着剥夺我学武资格,着实有些狠毒了,配不得出家人的称号。你既为天下人尽皆知的神僧,想必也不是我刚刚说的那种人,所以还请神僧有话直说,不用在这像骗小孩子一样糊弄我,多谢。”
一旁的悟一悟匕沉默不语,那笑脸僧人却笑出了声。
空生舒展了额上眉头,随着笑脸僧人一同笑道:“这位小施主真是有趣的紧,一番话下来不卑不亢,好气魄。只是神僧这个称号实不敢当,谁知道神仙是个什么样子呢?你还是叫我空生师傅罢。”
李平江拒绝:“师傅这个称号我是留给悟一和尚,我还是称您空生大师罢!”
身后的不动神僧悟一有些站不住了:“阿弥陀佛,小施主还请好好说话。”
“咦!”空生出言止住悟一,“这位小兄弟实话实说,算得上真性情,你个做师傅的倒有些婆婆妈妈了,胸襟气度还比不过一个少年,回去罚抄《竺法兰经》百遍。”
悟一跪道:“弟子领罚。”
李平江瞧了一眼空生,心中明白,眼前这老和尚明着是罚悟一气度不足胸襟不够,暗地里却是罚其外传经书私收徒弟。
若轮回经真的是想教就教,那么大的一个静安寺不会就区区四人习得此经,更何况李勉前来盗取经书,受其三掌,虽未身死,但伤不得愈,足见其视经书贵重。
李平江闻言随悟一一同跪道:“我李平江也愿一同受罚。”
悟一跪在地上不出声,一旁的悟匕和笑脸僧人却齐声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空生脸色稍有缓和:“行了起来吧,咱么接着说。”
悟一站起身子立在一旁,李平江见状也一同站起。
空生对两人说道:“既然你认定悟一是你师傅,那便由悟一赐你法号,小施主喊起来生分了,暂且称你为平江吧。”
这边话音刚落,李平江立马拒绝道:“我是不当和尚的。”
空生语气有些凝重:“既然认了师傅,又不想当和尚,真当我静安寺好欺负了?”
李平江答道:“平江不敢,之时此次离家北上,中途偶遇徐达,从其下属口中听闻家中似乎已遭不幸,爹爹与弟弟生死未卜,若真出意外,我这个仇定然是要报的,要当和尚也得等我报仇归来。”
空生看了一眼悟一,悟一点点头,当即问道:“那刘琼你可识得?”
李平江答道:“此前并不识得此名,但徐达却用此名来称呼家车夫,我家车夫也应了。”
“那你爹是谁?”
“李然。”
空生一顿,随即摆摆手:“罢了,不当和尚就不当罢,权当你是俗家弟子了。”说完转头问向悟一,“悟一,你可有意见。”
“仅听师傅安排。”悟一躬身答道。
空生伸出指头点了点:“你呀你呀,我该怎么说你,出去一趟受了重伤不说,还带回一堆麻烦。”
悟一欲跪下却被空生双手扶直了身子:“我又没怪你,人回来就好。”
李平江瞧在眼里,心中嘀咕道:“明明就是怪人了,口是心非。”
空生转过身子,走至李平江跟前说道:“这些杂事就暂且放下,让我们再来好好看下你的伤。”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李平江面漏喜色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呆立一旁。
空生绕着李平江转了一圈,缓缓说道:“平江你体内死气无生之欲望,乃实之死气,一死皆死,一死皆无。”
这话李平江听过,悟一说的。
“并且死气久居丹田,其内壁已被蚀出一孔,这便是——死气入体。”
李平江有些不耐烦:“这些悟一师傅都说过了,您也好歹说点不一样的吧?您就明白说了,有没有救吧!”
空生摊摊手:“没救,至少贫僧无能为力。”
这是李平江进屋第一次听见空生自称贫僧,便知事情真的有些不妙。
“不过死气入体无非是无欲无求,又不是真的断人性命,平江你且放心。”空生瞧见李平江轻叹一口气,算是安慰道,“我的师兄空觉也是死气入体,至今生死未卜。说是无欲无生,我寻思他是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钓鱼去了。”
“忘了家人,忘了肩上所负之事,没了念想,没了心中所挂之人,真真切切的行尸走肉,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李平江有些急躁,那黄色的蒲垫黄橙橙着实闪人眼睛,“难道真凭勿忘初心,以善为之这八个字就这能不忘初心吗?”
空生靠近李平江,伸手在其后背轻抚道:“平江,你信你自己还是信那本轮回经?你是信命还是信那天?”
“我不信命也不信天,我不信我爹那因果,我如今能信的只有我自己。”任凭声音从口中吼出,没有半点遮拦,诺达的后殿,回荡着自己两个字。
说话间,李平江感觉后背涌入阵阵暖流,顿时心境空明起来,眼前后殿仿佛消失于无形,自己仿佛在一片虚空中瞧见了常安,瞧见了入海,瞧见了爹爹,瞧见了王婶张叔,瞧见了老刘头,瞧见了巧儿,仿佛把十八年间虽有见过的人都认了一遍,虚空之中传来洪钟之音,‘勿忘初心,以善为之’,震耳欲聋。
忽然间一个趔趄,李平江忽的从虚空跌了出来,他发现自己仍在后殿之上,四位僧人紧盯着他,没人说一句话。
“刚刚发生了什么?”李平江望向空生张口问道,“我刚刚是在哪儿?”
空生答道:“你刚刚是在你的心里。”
李平江忽然学起了说书人的语气:“我求您嘞,说点大实话,成吗?”
空生哈哈笑了起来,半晌后沉声说道:“个中奥妙,到时自会揭晓。”说罢转身对站立许久的三人说道,“先回吧,十几日后就是英雄大会,好好准备一番,别出了什么纰漏罢。”
这个时候笑脸僧站了出来:“空生师傅,这武林大会开不开倒无太大关系,只怕武林大会夹杂着庙堂实力,静安寺这一进去可就不好出来了。”
空生走到后殿门口,双手推开殿门,分外刺眼的阳光让李平江眯住了双眼,“这天下之事,又有何人能拔脱干系呢?悟夕,走一步瞧一步吧,注意安全。”
空生口中的悟夕僧人双手合十,叹了声‘阿弥陀佛’便归于三僧之列。
“没什么事便先回去罢,这几日我会在后殿之中闭关些日子,悟一身上有伤,寺中事务悟夕悟匕还请多担待担待。”空生看了眼从头上飞过了一只红雀,伸出手来,红雀安然落于掌上,便转身回走。
悟一拉上李平江,随着悟夕悟匕一同走出殿外,并将门带上。
“今晚记得来我屋内罚抄经书。”悟一厉声道。
“真抄啊师傅。”李平江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人家动笔如飞,自己动笔掉头发。
“我的房间在后殿东厢房第一间,你戊时来即可。”悟一没有搭理他,说完便跟着悟夕悟匕离开后殿,朝着不知名的地方而去。
一时间李平江没了去处,想去入定修炼又不知去哪,虽说悟一已经是自己的师傅,但自己毕竟不是和尚,在大雄宝殿多呆一会都会感觉全身不适,真是怪哉。
思来想去,正好初到静安寺,正好身上有块随意通行的铜牌,不如花个半天时间将静安寺摸熟络先。
一个人又显沉闷,他忽然想到了今日一起登山的佩剑少女——江踪影。
心念及此,转身朝东厢房寻去。
距离秋分的武林大会还有十几日,泰山上就已聚集不少武林人士,毕竟天下第一寺,各位江湖好汉虽身携各种兵器,却也不敢在此贸然动粗,一眼望来也算井井有条。
当然,维持秩序的和尚也不少。
李平江行至山门,躬身向一位小沙弥问道:“这位师傅,还请劳烦告诉一下东厢房管事在何处,我该如何去寻?”
“从这里沿着山门直行到底,右转后会有一个单独的红房,东厢房管事就在那里。”小沙弥一边说着一边比划,态度真是极好。
李平江心中合十拜谢,转身按照所指之路寻去。
往东走去,各方人士较在山口少上不少,李平江闲着无事跟一旁的黝黑汉子攀谈起来。
从他口中得知,由于武林门派众多,东西厢房已经住满,这黝黑汉子来得早,便先行住下,奈何寺中没有荤食,几日下来就有些嘴馋,适才从山下小镇饱餐一顿回来,并在旅馆之中定了一个房间,这趟回来就是准备将随行事物整理一番先行搬出静安寺,待武林大会开始再来,一来不误了时辰,二来也不亏待了自己肚子。
李平江直赞其好想法,张口问道:“兄弟东西多吗?正好我闲来无事,把你一把吧。”
黝黑汉子挠挠头,嘿嘿笑道:“不瞒兄弟,我们匠师门不善武功善铸造,门里有个规矩,门中之人必须得带上自己最为满意的兵器,方可出行,说是这样才能抓住机遇,让世人知道匠师门工艺不凡。”
李平江没听过这个门派,但依旧随声附和:“如此说来,我应改改口称兄台为掌门了。”
黝黑汉子笑道:“我哪有那本事,我们掌门现在正在山下旅店吃肉喝酒呢。”忽的将脑袋凑至李平江耳旁悄悄说道,“我们掌门说什么英雄大会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足足将十八班武器挑了个遍,我费劲力气才将这些武器搬上山,这又要搬下去,真是累煞我也。”
李平江出口应道:“兄弟不必难过,小弟助你一把便是。”
黝黑汉子倒也直爽:“不用不用,兄弟好意我心领了,你只需帮我将武器从厢房半只山门口即可,我已经喊了泰山挑夫在山口等我哩。”
李平江也没推辞,随其到了厢房,将武器搬至山口,交由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