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逸闻言看向羽箭道:“今日秋狝,毒药想必是为狩猎准备。这有何不妥?
玉流萤不答反问:“敢问孙大人、孙公子,晋辰开国以来可有狩猎时给猎物投毒的先例?”
孙安山心中早已有了计较,闻言抚须轻笑:“自然是闻所未闻。”
玉流萤听罢莞尔不再多言,曹钦却道:“如此说来太子此举,往轻了说是猎场作弊有失体面。往重了说,意欲残害兄友啦、有谋逆之心啦,罪名那就多了,要什么有什么。”说罢还拍了拍孙逸受伤的肩膀假意安慰道:“孙兄不必烦忧,太子兹要是有瓜子仁那么大的脑子,就不会主动来寻麻烦。”
曹钦向来口无遮拦,话音才落便挨了一记蒲扇。他揉着额头嘴上仍不老实:“师傅您说是不是!”
玉竹斩还欲再打,却见门外一人急匆匆闯进门来,正是孙安山的随从。此人与孙安山附耳通报了些什么,后者面色阴郁起来,挥手将随从屏退,沉声道:“太子声称有刺客闯入围场行刺皇帝,抢占了先机。此时皇上已命人封锁围场与行宫,又派出三千铁骑在围场方圆三百里内搜索,势要抓到刺客。”末了长叹一声道:“我们低估了太子。”
孙逸眉头轻锁,仅是一瞬又舒展开来,笑道:“看来今日无论是在行宫内抓到我,还是我主动向皇上禀明事实,都已无法洗脱‘刺客’之嫌。”
曹钦道:“非也,你若直言太子侧妃勾引,最多治你个‘淫乱太子家眷’之罪',罪不至死。”
“事已至此,何苦拖累他人?”孙逸剜他一眼,又道:“况且这个罪名实在难听,我宁愿一死。”
玉流萤斟酌片刻,望向孙逸道:“或许此事还有一人可解。”
孙安山亦想到此处,略一点头,听得玉流萤道:“是五殿下,卓玧。”
孙逸错愕:“五殿下缘何会帮我?”
玉流萤快步上前将他搀扶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若是太子找到此处,恐怕真的无计可施了。”
在孙逸印象中,这个少女总是笑吟吟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这样凝重的表情与语气他还是第一次目睹,如此好似更加知悉事态严重,忍着疼痛随她出了门。
此刻五皇子卓玧的殿内才被搜查,奴仆们正忙着整理这屋中狼藉——被褥散落在地,桌椅歪斜,茶杯也摔碎了几只。场景不似找人,倒像是抄家。
卓玧正阖目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捧一把小巧的朱泥壶,对这一切不气不恼。太子惯爱找他麻烦,今日之事第一个拿他开刀,他已料到。只是今日这麻烦来得却比常日里值得太多。
他心情有些好,有一下没一下摇着躺椅,倒是站在一旁的二公主卓瑾沉不住气,怒拍桌案急道:“太子这样胡来你也不恼,若不是我与卓瑜来,这里还不知——”
不待她说完,有人伸手拉她坐下,正是三皇子卓瑜。他安抚似地轻拍卓瑾的手臂,语气淡然:“今日之事,他胡闹一番也是人之常情。”
卓瑾凤眼一瞪,吃惊道,“平日里你对他最是……不喜”,说到“不喜”二字她压低声音:“如今怎么帮他说起话来了?”
卓瑜一笑未做解释,转头向卓玧道:“你如何认定孙安山会为了他儿子来找你?”
“孙尚书为人刚正不阿,若是小孙公子真正轻薄了太子侧妃,他必将按律处置不留情面。”坐在摇椅上的年轻人轻轻开口,语气平静而笃定,“而今日我眼所见,小孙公子确是冤枉。且‘刺杀皇族’的罪名一旦坐实,定会株连孙家氏族。事态严重,他不得不来。”
语毕,卓玧坐直身子:“也该到了。”
二公主卓瑾听得一头雾水,正欲再问,卓玧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懊恼道:“二姐前些日子托我寻的书我已带来,今日事忙险些忘了。”
卓瑾听后眼睛一亮,“当真?”随后扬手拍了拍卓玧的肩膀,笑道:“到底还是小玧儿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此事卓瑜也应了我许久,可是呢……”她看向这个与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卓瑜:“再无下文啦。”
卓瑜付之一笑,卖乖道:“五弟寻了书,我给姐姐带来了茶点水果,就等供你读书消磨,此间情谊怎可不谓之用心。”说罢命身后随从递上食盒,卓瑾却看也不看,佯装嗔怒道:“你们两个这是要支走我。”不待二人言语,她轻哼一声,语带揶揄:“你们凑在一起就是做些无趣事,说些无趣话!我可不想听。”说罢接过食盒朝房内去了。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卓玧望向大门方向没再开口,秋意微凉,他握在手中的朱泥壶也早已没了温度,如此等了片刻,终于听得下人通报道:“吏部尚书孙安山求见。”
卓玧放下手中茶壶站起身来,坐在他身旁的卓瑜也起身抖了抖长袍,轻道一句“果然如此”,随即步子轻快地躲进了房内。
这厢一行三人随着引路人进入院中,石桌旁站有二人,玉流萤一眼认出了那长眉入鬓腰协佩剑的,正是圣驾出城时行在队伍最末马车的车把式。而旁边的,应是马车的主人——顺德帝五子:卓玧。
她不动声色地看过去,见那人着一席流云纹样的玉色常服,身材颀长,面色白皙得有些病态,却生了一双颇有神采的时风眼,眸如朗星,眉淡而疏,鼻挺而直,长得煞是清秀好看。此刻这人微微笑着,神色闲适,气质温文高洁。玉流萤看得一愣,转瞬便回过神来,跟着孙安山与孙逸一同行礼,面上微微发烫。
卓玧并未察觉少女的神情,他对着孙安山深鞠一礼道:“孙大人”,旋即扶孙安山起身,后者却躬身为不起,沉声道,“今日围猎时犬子无状,幸而五殿下赶在太子来前提醒犬子。殿下仁厚,老夫特协犬子当面回谢。”
玉流萤也随着孙家父子长揖不起,从孙逸口中听来今日之事时,她便觉得奇怪。传闻中五皇子卓玧寡言少语,不喜沾惹是非,甚至有些软弱。面对太子的奚落,他本可低眉顺目的忍受或是回避,从他乘马车出行秋狝来看,以往他也确实多在忍受。而今日在孙逸口中,太子讥讽他对着花草发呆喂蚊子时,他对太子的回应却是……
“玧不善骑射,此地草木繁盛,倒也雅致。”
“臣弟并非是在喂蚊子,而是在赏鹤。”
“二哥大概不知,‘见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此乃世间一乐。”
这话分明是在说太子牛嚼牡丹,将闲情逸致之事说成“喂蚊子”这样粗俗,甚至还暗暗讽刺了他不通典故。于是玉流萤大胆猜测,卓玧知道百步外的孙逸恐有不测,此番话语是在替孙逸拖延时间,甚至是迁怒于己身,让太子无暇顾及周围情况。
果然卓玧听了孙安山的感谢之词并未反驳,坦然一笑道:“此等小事何足挂齿,况且玧也未能帮上大忙,实在当不起‘谢’字。”
这便是承认了“提醒”之事。孙安山闻言心思微定,再次深揖道:“而今犬子受伤被误认为刺客,与太子侧妃之事又百口莫辩,老夫不忍犬子以污名治罪枉死,况此事暴露难免牵连我孙家氏族。”他语气恳切,掀袍欲跪:“孙安山斗胆请殿下相救!”
卓玧忙伸手搀扶,并未受这一跪,他收起笑意柔声开口,“孙尚书为晋辰效力三十余载,玧在幼时便常听闻尚书为官刚直清风两袖,心中早生崇敬之情。”他看向孙逸,“玧不会眼看着晋辰痛失良臣而独善其身,更不会忍心孙家后继无人。今日之事,玧会为孙公子作证。”
孙逸闻言拱手,才稍稍放下担忧,便听得卓玧门人走来向其通报道:“殿下,太子搜查刺客无果,皇上命皇子大臣们重回围场聆训,缺一不可。听说还派人请了玉竹斩玉老先生,命他对与刺客身形相似者逐一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