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先成
半个世纪前，在离元坝场镇不远的一座农家院子，有一株百年桂花树，每到秋花盛开，桂花的香气能飘到方圆十几里。这株树是院主人张大爷的爷爷亲手栽的，我曾亲眼看到过这株奇特的古树，后来还听说过关于这株金桂的不幸遭遇。
那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八月的一天，母亲带我到元坝去走亲戚，远远便看见元坝漫山遍野都种满了树，坡上坡下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风一吹便翻滚着层层绿浪。在亲戚家附近住着张大爷一家，很远便闻到沁人心脾的花香，我和母亲闻着香气前行来到一座撮箕口形青瓦板壁的三合院前，见院子四周树木掩映，绿影婆娑，苍翠欲滴，走进院中便看见那株树皮苍老如铁，硕大的树冠荫蔽着半个院落的金桂树了。那星星点点隐藏于树叶中，橙黄色的桂花骨朵儿香气四溢，让人神清气爽。年约六十开外、面如古铜色的张大爷自豪地介绍，这株桂花树是桂中珍品，叫金桂，是他祖上留下的遗产，算来已有100多年。他热情地招呼我和母亲进屋坐，并如数家珍地说，这株金桂树花期短、香味浓，我和母亲是最有福气的城里人，恰巧在金桂花开最盛的时候到他家做客。张大爷从一个精致的瓷坛中取出两个用鲜桂花制作的白糖蒸馍递给我，刹那间，一股透彻肺腑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忍不住咬了一口，顿觉唇齿留香。这是我几十年来吃到的最好的桂花白糖蒸馍。
后来，我从书本中得知，身为我国十大名花之一的桂花，是吉祥富贵的象征，古人把应试及第称为“蟾宫折桂”，子孙富贵荣华称为“兰桂齐芳”。桂花还是历代文人墨客咏诗的极好题材，屈原在《楚辞》中多次把桂花作为美的象征，白居易则以桂自喻：“独占小山幽，不容凡鸟宿”，“纵非栋梁材，犹胜寻常木”。因此，我对张大爷家那株金桂树怀有了一种敬意。
几年后学校放暑假，元坝的亲戚到广元县城办事住在我家，晚上我央求他回到元坝时把我也带去，我想再看看那株金桂树，再闻闻那久违了的花香。亲戚叹了口气说，元坝今年砍了很多树，说是支援大炼钢铁，张大爷家那株金桂树连同院子周围的树都砍光了！在砍树时，张大爷死活抱住金桂树不吃不喝整整三天三夜不松手，最后被十几个精壮民兵强行拖到公社开斗争会，定下破坏大炼钢铁的罪名，戴上“坏分子”帽子，实行群众专政。我日思夜想的金桂树最终没能逃脱被砍的命运，我听后满目凄然，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奇怪的噩梦。我梦见在树木繁茂的农家大院，鹤发童颜的张大爷笑呵呵地递给我他亲手制作的金桂花白糖蒸馍，我幸福地陶醉在金桂树下……突然间乌云滚滚，狂风大作，地上飞沙走石，将百年金桂树连根拔起，张大爷也被妖风卷走，风中传来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跌跌撞撞地去追赶张大爷，脚一滑被摔在山崖下惊醒，浑身上下直冒冷汗，一摸手上湿漉漉的。至今想起那个噩梦我仍然不寒而栗。
有关金桂树的悲惨遭遇已是近半个世纪前的事了。今天，元坝遍种桂花树，并有了一个桂花节，要是那株金桂树在天有灵，一定会哈哈地笑出声的。
（作者系广元市作家协会会员，广元市新华印制公司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