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神绪不定，不知不觉，卓疆就走到了望杏阁，一副古色古香，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地上开着各种琪花瑶草，水木清华。
假山上有个小亭子，亭子旁边有几颗海棠树，一位穿着华丽的缃色纱地彩绣花鸟纹披风的少女，狡黠的看着卓疆，正打算藏起来。
“桂夜，我看到你了，快下来。“卓疆对着小亭子上的少女喊到。
少女撇了撇嘴唇，便跳了下来，姿态轻盈的像一朵飘然落下的海棠花。
“干嘛呀~“桂夜明眸皓齿，靡颜腻理，美貌间还有些娇蛮。
“我今天可是有要事要跟你说的啊，想不想听？“卓疆双手抱在胸前，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要事？是不是要带我去人间玩啊？“桂夜一听，眼睛里全是星星的望着卓疆。
“比这个事更好。“卓疆说着，不经意漏出宠爱的笑。
“哇，我知道啦，你是不是想送我一部手机呀~“
“上个月不是才给你送了一部吗？阴间信号太差了，你要那么多手机也没什么用啊，你看你那点出息。“
“哼，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还让我猜什么猜，反正你又不带我出去玩。“桂夜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双手叉着腰。
“桂夜，你可以去投胎了！“说完这几话，卓疆有说不出的感觉涌上心头，投胎了，就意味着说再见了，尽管这个再见，早就应该在几百多年说了。
桂夜假装没有听到这句话，在旁边跳起了小舞，嘴上还哼着小曲儿，“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
“桂夜，你准备准备吧，过些日子，我亲自带你去投胎处。“
“你舍得吗！大傻子！我在这里好的很，我哪也不去。“
卓疆似乎都料到了她会耍赖皮，从怀里掏出一包巧克力，“桂夜，人间的味道，人间的景象，你心心念念好久了吧，困在这小地方那么多年了，每天还要忍受折磨和当年自刎的痛苦，你不能再这样了，你该有新的人生了。“
桂夜一挥手打掉卓疆手上的巧克力，扭头就走了，“我说过，我哪都不去！“
“如果你是舍不得我，那么在你想通之前，我是不会再见你的。“卓疆看着桂夜离去的背影，威胁似的说到。
桂夜没有理他，又回到了小亭子里，倚靠在柱子上又唱起了小曲儿，“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
歌声悠扬，卓疆却觉得伤感，终究是要分开的，即使是桂夜不愿离开，他也会强制性带桂夜离开，这是为她好。已经为自己做了那么多心理准备了，可心里还是很百般不是滋味。
桂夜在小亭子里看着卓疆离开后，默默的跳了下来捡起刚刚被扔在地上的巧克力，她又三两下窜上一颗桂花树，坐在树枝上荡着双腿，把巧克力放在嘴里品。
“卓疆，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哎呦，稀客呀。“无难看到卓疆坐在酒吧散台上，一口口的给自己灌酒。
“少废话，来两杯？“卓疆头都不抬的对无难说。
“有心事？“
沉默了半晌，卓疆缓缓开口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说完，一口饮尽杯子里的酒。
“三百多年前，我们的朝代，还叫做明，我与桂夜一样，都是达官显贵人家的孩子，与她初见那年，我才九岁。“
仲夏苦夜短，卓疆满是愁容，声音苦涩，眼中确是对珍贵回忆的守望，像年迈的老人颤抖着双手拿出自己收藏的珍稀的宝物与他人分享。
无难没有打断他，他知道有些话，卓疆一直闷在肚子里，倾诉出来会轻松好很多。
“那天，我们的父母一起去参加了一个宴会，我们几个小辈儿就在院子里玩耍，大概五六个孩子，我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穿着鹅黄色的小衣裙，长的甜甜的很可爱，嘴唇像个小草莓，还有两个小小的兔子牙，圆圆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只是被她的音容样貌吸引着，不知道是哪个小孩提出了要玩捉迷藏，我们都同意了，第一轮，就是我来找人。“
卓疆说到这里，眼睛里尽是温柔，与平时冷冰冰的他大不相同。
“我满心，满脑子都是想找到她，哪怕看到别的小孩柱子后面漏出的衣角我也完全当做没有看见，只是想找到她，可是似乎越着急就越一无所获，正有些丧气时，我听见庭院里的蔷薇花丛里似乎有哭声。“
“我连忙跑了过去，拨开花从，看见的正哭唧唧的小桂夜，她的手被马蜂蛰到了，肿起了一个大包，我心里疼的要命，急忙拉着她去找药，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意识，要去好好保护一个女孩。“
“那次之前，家父与桂夜的父亲来往变得密切了起来，我也就经常有机会见到她，尽管她看起来是活泼可爱的，可是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她不喜欢女红，不喜欢琴棋书画，却对剑术情有独钟，这个爱好是与我一致的，当时以为自己是何其幸运，可后来想想……唉……“
说到这里，卓疆又猛的饮了一杯酒下肚，似乎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然后就像融化的雪人一样摊在桌子上。
“卓疆……“无难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我没事……唉……后来，我们大了点，一起拜了位师父练剑，她在家中排行老小，也没有什么地位，做什么家里人都视而不见，而我向来吊儿郎当，去练剑家人反而觉得我是找了正事，那段日子，虽然只有两年，可却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快乐的时光了。“
“从山上下来，桂夜愈发亭亭玉立，提婚的人络绎不绝，我心里却一点都不急，我知道她的心也早早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我闲散惯了，不想早早被婚姻束缚，尽管我是爱她的，可是觉得成日与她小打小闹，偶尔对她说说情话，看她又羞又怒这样的小日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那天，我决定去游山玩水，她却拒绝和我一同前往，她眼睛有些红，说她的母亲禁止她再这样在外面这样疯玩了，让她在家里好好收心，我告诉她我回来会给她带许多新奇玩意的，就离开了，可一路上心里都不是滋味，觉得自己太混蛋了，明明看见她眼中有泪，却还要离开她，于是马车跑了不到一个时辰，我就原路返回了。“
“大老远的就看见她站在湖边，轻轻的往湖中撒着诱饵，距离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的身影看起来那么美，我怎么都舍不得离开她啊，就在这时，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一把从后面抱住了她，是马子维！一个身份显赫但是又混蛋的公子哥，桂夜挣扎开吓得手上的鱼食撒了一地，马子维却奸笑着说'你怕什么，你父母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桂夜狠狠的推了他一把，说，‘走开！我根本不会嫁给你！’“
“可马子维，居然扇了她一巴掌，我心爱的女孩居然被他这样的畜生扇了耳光，我冲过去就是给了马子维一拳，不解气，我把他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桂夜三番四次拉架才把一腔怒气的我拉开，马子维恶狠狠的指着我让我等着，我懒得在意他，拉着桂夜在湖边的小亭子里聊了好久好久。“
“我让她不要嫁给马子维，说我过几日就会上门向她提亲，让她在家里梳妆好等我，我要风风光光的迎娶她，直到黄昏的时候，我才和她分开，分开的时候也是一步三回头，相聚的时光怎么就那么快，没关系，我笃定的认为，过些时日，我娶她过门，我们就成天名正言顺的腻在一起。“
“可是啊，我终究没等到那天，马子维家里有皇亲贵胄，很快就给我定了个莫须有的罪，我被捉进牢房，没几天就被处死了，家人也受到了牵连。“
“在阴间，一直挂念着桂夜，我走了她还好吗？她父母会不会逼着她嫁给那个畜生？阴间里的我没有时间概念，这里的天永远是灰色的，没有云也没有星星。“
“知道那天，我听到了有歌声，是桂夜的声音，我四处找她，就像那天玩捉迷藏一样，尽管我已经没了心跳，可是我却慌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又悲伤又沙哑。“
“‘桂夜！’我叫住了她，我看见她正被两个鬼差拖着走，仿佛受了许多折磨的样子，见到我却笑了。鬼差告诉我，桂夜为了报仇杀了马家十一口人，然后自杀，罪孽深重，要在地狱受尽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这里，无难哑然了，多大的爱多大的恨才能有这样的举动啊。
“当时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丧失了理智，只想带着桂夜离开这里，不让她受一点折磨，哪怕逃出阴间，做两个孤魂野鬼，我也要好好照顾她，可是啊，我始终没有哪个能力啊，费尽全力却被打的遍体凌伤，始终紧紧的护着桂夜，最后快要魂飞魄散的我，在阎王面前狠狠的磕头，让她放过桂夜，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最终达成协议，我只要为阴间工作五百年，桂夜就可以去投胎，而我在工作期间，桂夜每天只用受罚一个时辰，其他时刻被困在望杏阁，我可以随时去看望她。“
卓疆的故事讲完了，无难听的是百感交集，红尘中太多痴男怨女，爱恨离愁永远无止无休，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昨天我见到了白无常大人……他给我布置了一项任务，任务完成……桂夜就可以投胎做人了，她不用受苦了……太好了。“鬼没有眼泪，如果有，一定会有两颗泪水滑过卓疆的脸庞。
“卓疆，她走了，对你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解脱……我还解脱的了吗……算了……不说了，我去看看她去……马上就……见不着了……“
卓疆有些醉态，扶着墙走了出去，他又走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地方，阴间的天是无止境的灰色，而望杏阁却有湛蓝的天空，桂夜在亭子里唱歌。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字字愁，你愁啥呢？“卓疆笑倚在亭柱上问桂夜。
“下辈子，我不想当人类了，我想当只在森林里愉快的奔跑着的小狐狸。“桂夜头也不回的说。
“狐狸被扒皮很惨的，我给你选个好胎，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卓疆走到桂夜身边。
“我上辈子就衣食无忧，幸福吗？“
“我们很长一段时间都很幸福，是不是？“
说罢，桂夜紧紧的抱住了卓疆，“疆儿，我放心不下你，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夜儿，你不要担心我，我再工作几年，也可以投胎了，我们要都熬出去了。“
正说着，桂夜像是被某种力量向后拽着，然后像个扯线木偶一样掏出一把剑，向脖子抹去，一刀一刀又一刀，桂夜的表情麻木，卓疆却很痛苦，每日她的受罚时刻，卓疆一点都没办法阻止，起初无论如何挣扎反抗都没有用，到后来只能眼睁睁的饱受折磨。
自杀的人，每天都得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你以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殊不知只会比生前更惨，残酷的地狱中，永无转机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