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宁慎为的提问,杨廷和傻眼了。
这道题其实说难不难,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小贩赚钱辛苦,恶霸欺凌当然是错的,有悖圣人之道,但你要说恶霸是错的,其母却又是让人头疼的问题。
人家欺凌霸凌赚的钱,都是给母亲治病用的,自己还吃糠咽菜,惨不惨?
当然惨!
可是小贩惨不惨?
小贩当然也惨!
因为他妈也病了……
这就很尴尬了!
杨廷和面容变幻,思忖许久,心中默念圣人之道,想要从中找到解答的方法,但任凭他绞尽脑汁百般思索,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合理的方案。
宁慎为将他的表现看在眼中,嘿笑数声:“怎么?杨检讨这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以本公爷的能耐,想要炮制一个读死书的穷酸腐儒,简直是轻而易举。
你杨廷和日后位列三公,任太子太傅那又能怎么样?你现在还不是个战斗力为五的渣渣。
和他宁慎为斗,还嫩了点。
一上来就把他的那套圣人搬上来,要是时间久了,还不得上天?
杨廷和脸上红白交替,良久,他一咬牙,道:“下官以为,圣人云,礼仪之矩,乃是治万民之道,教道万民懂礼仪,方才做人。恶霸欺凌小贩,却是不仁不礼之举,不合天道,小贩之举,却是符合天地运行之规律。”
言语间,却是咬死了恶霸欺凌小贩一事。
宁慎为呵呵了,他以前了解明朝的历史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明朝的腐儒这一套,动不动就把什么圣人之道,忠孝礼仪挂在嘴边,却没有一个干实事的。
杨廷和虽然是个不错的官,可他却也不是太看的上,毕竟就算再好的苗子,被这个时代不正确的圣人之道灌输了几十年,想不长歪也难。
不过,现在的杨廷和,多少还不算太歪……
宁慎为清了清嗓子,目含深意的继续问道:“那且问检讨,圣人讲究礼仪之矩,但更将忠孝礼仪挂在嘴边,若是恶霸错了,不该如此欺凌小贩,那家中病母该做何解?是否就应该病死,这样一来,恶霸是孝与不孝呢?”
杨廷和组织了下语言,道:“恶霸虽孝,但这却是愚孝,其母要是知道他的行径,定然会心痛不以,恶霸应当做小事,成大我,丰衣足食养其母。”
宁慎为淡笑道:“是么?孝有愚孝智孝之说?圣人也讲了此道不成?”
小样,跟本公爷谈圣人,你还太嫩了。
杨廷和面露难色:“圣人虽未曾讲过此道,但这却是天下文人公知的。”
宁慎为再问:“那好,若是如你所说,那小斯之孝又作何?”
杨廷和支支吾吾,这次却是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要是说小斯之孝,乃是智孝,那小斯长期被恶霸欺凌,反而不知变通,这就是愚孝了,可若是说小斯愚孝,这又与恶霸没有任何区别。
宁慎为见他说不出话,自顾自的道:“小斯之孝是孝,恶霸之孝也是孝,两者并无任何区别,小斯摆摊做生意,赡养其母,这是对的。但恶霸欺凌小斯,却也没错。”
杨廷和沉默,表示不能认同。
如果按照宁慎为的说法,那欺凌霸凌就是对的,这和他所接受的教育和认知完全不符,而且他也无法接受。
当下,杨廷和反对道:“此为大谬,人知圣人之道,懂知识字,所以当为人,若是如小公爷所说,人有恶行是对的,那岂不是说人与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宁慎为再次点头,理所当然的道:“当然,人与野兽并没有任何区别,对于这天地来说,人只是整个生态链的一部分,野兽也是其中一部分,只是人比较聪明,野兽比较蠢笨,其本质就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杨廷和面色大变。
本质一样?
人和野兽岂能一样,这是妖孽之言啊!
杨廷和不能接受,再想到陛下派自己来的目的,他立马怒斥道:“宁国公怎能如此放肆!”
他这句话一说出来,旁边的崔明立马脸色变化,目露凶光的盯着他。
敢训斥小公爷,真把他崔明当成吃干饭的了?
崔明虽然是宁慎为的狗腿子,但他维护宁慎为却是发自内心的,谁要是辱骂宁慎为,他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
“狗官,你才放肆!这里是宁国公,想在这里撒野,你以为你是谁?三公么?”
崔明恶狠狠的挥舞着拳头,脸上青筋直冒,宛如一条恶狗,看的杨廷和顿惊可怖,身子都吓了个哆嗦。
“崔明!怎么说话呢?”宁慎为瞪了他一眼,自己还没把杨廷和给说服,这狗东西就蹦跶了起来,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崔明赶紧放下拳头,愤郁的说道:“启禀公爷,这狗官一上来就这个看不惯,那个瞧不上的,咱宁国府满门忠烈,为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哪受过这种委屈啊!”
他却是把杨廷和当成了朝堂上对武勋世家不满的文臣,想要耀武扬威来了。
宁慎为摇摇头:“住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本公爷正与杨检讨谈圣人之道,若是打扰了本公爷的雅兴,看本公爷不打断你的狗腿。”
说着,宁慎为又对杨廷和道:“杨检讨莫怪,我这下人平日里和我亲近惯了,有些不知礼数,你多担待。”
话虽然这么说,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担待的意味,反而像是看戏似得咧嘴直笑,一点掩饰的念头都没有。
杨廷和郁闷的拱了拱手:“不碍事!”
宁慎为耸了耸肩,继续靠在椅子上,懒洋洋的道:“既然不碍事,那咱们就继续,杨检讨以为恶霸应当行正道,这一点本公爷不觉得是错的,可是这正道该如何行呢?”
杨廷和斩钉截铁:“读书,行商,自给自足。”
宁慎为赞许的看了他一眼,能说出行商这个词,可以见得杨廷和与那些饱读诗书的狗官还是有区别的,最起码他对商人没有太大的偏见,还算有点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只知道圣人之道的傻子。
不过!
该怼的还是要怼!
宁慎为咳嗽一声,摸了摸下巴然后发问:“恶霸若是去读书,经商,可行是可行,然家徒四壁,若是去读书,其母如何养之?钱从何来……”
杨廷和脱口而出:“当然是朝廷出钱赡养。”
话一说完,他就感觉不对了,刚想要解释,宁慎为却不给他机会,当机立断的甩出一句话。
“若是朝廷出钱赡养,那恶霸为何这些年欺凌宵小,却无人管问,小斯老母生病,又为何要起早贪黑的出摊挣那点辛苦钱呢?”
杨廷和沉默了,这个话题太敏感了,他不敢去揭开那层遮羞布,更不敢妄言。